陸聽聞垂下眼簾，揉搓長髮的動作越來越慢，“我媽小時候給我算過命，說最好找個小我六歲的，從事文藝工作的最好。”
聞言，她驚喜的往上一擡眼，倒看着他，“那你幾歲啦？”
等陸聽聞報上自己的年紀後，便看見女人在那裏掰着手指頭，嘴巴無聲嗡動，像是在查數。
可她查了半天，都沒有再開口。
塗抹上發膜後，陸聽聞問：“你今年幾歲了？”
“22歲啦。”韓星眼神直直的，說話的語速也變得有些遲緩。
陸聽聞並沒有糾正她，拿毛巾給她包好頭髮，扶着她坐起來，又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水。
她的臉還是那副模樣，只是有了少許的皺紋，歲月好像真的在格外給她放水。
“你這麼看着我……”韓星忽然摸着自己的臉，“是覺得我好看嗎？”
陸聽聞回過神，笑起來：“嗯，特別好看。”
韓星清咳一聲：“那我們一起喫個飯吧。”
她的思維漸漸開始混亂，陸聽聞也甘願陪着，“好啊，想喫什麼？”
說着，陸聽聞已經牽着她的手往樓下走。
“爲什麼，你牽着我？”她疑惑呢喃。
陸聽聞一愣，隨之慢慢的鬆開了她的手，“你先？”
韓星盯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重新把手抓了回去，“這樣好。”
陸聽聞心尖上說不出的酸澀，默默地反握住她。
“坐在這裏，我去拿吹風機。”
韓星乖乖點頭，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他，盯着他進了衛生間，又見他走回來。
吹頭髮的時候，陸聽聞問：“搬樓下來住好不好？”
樓上樓下來回走，韓星之後肯定不方便，萬一再摔一下她根本受不住。
韓星木然點頭：“好。”
好像陸聽聞說什麼她都聽。
思維與語言時而混亂，偶爾也能自言自語說一些她記得的。
就比如現在，她看着茶几上的那盒煙，突然指過去，似乎很驚奇：“你跟我老公抽一樣的牌子！”
陸聽聞的手一抖，他偏開臉看向別處，努力忍着不讓自己有任何不對勁。
因爲隱忍他的手都快要把吹風機的把手捏的裂開。
過了好半天，他啞聲回答：“嗯，一樣的。”
韓星乖乖坐着讓他吹頭髮，偶爾疼了一點她也不說，“他們醫院好多女孩子，還有女病人，每天都在門口等他，可我很忙，不能天天去找他。”
陸聽聞靜靜地聽她講，無論說的事情多無聊，他都耐心的傾聽，然後再跟她聊幾句。
“喝點水。”
韓星咬住吸管喝了好幾口，忽然安靜了半天。
“怎麼了？”陸聽聞彎下腰，緊張不已，“噎着了麼？”
韓星緩緩擡眼，盯着他看。
兩人對視了好久。
韓星忽然笑了：“我是不是說胡話了？”
陸聽聞眉心一跳，呼吸都亂了，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你在跟我講年輕時候的我們。”
她清醒的時候，經常想不起來好多好多，甚至她的年齡。
但她思維混亂的時候，開口閉口都是他們的過去。
陸聽聞突然放下吹風機，匆匆上樓去。
韓星以爲他是要去拿什麼，也沒有跟着。
臥室裏。
陸聽聞把房門重重的關上反鎖，手撐着門板，呼吸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他原本拿着手術刀的手，此時正在拼命擦拭眼角的淚。
可淚意洶涌，根本擋不住，還是會通過他的指尖掉下來。
陸聽聞死死的咬住牙，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下顎與脣隱約發抖，心裏的痛讓他快撐不住。
“咚咚！”
房門不知何時被敲響，陸聽聞察覺到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敲了半天。
陸聽聞慌亂的擦拭着臉，做了幾個深呼吸，“誰啊？”
半秒鐘後，門縫裏傳來了韓星的聲音：“我呀。”
一聽到她是迷糊後的語氣，陸聽聞飛快的打開門。
門口那裏，韓星怔怔的看着他，陸聽聞想回避，可又不能躲開她，“怎麼了？”
韓星就追着他的臉看。
過了會兒，她轉了身去了樓下。
陸聽聞親眼看着她安全到了客廳，身子倚着牆低頭呼吸，努力平復情緒。
就在他蹲在地上，用手撐着腦袋的時候，腳步聲靠近。
他睜眼。
最先入目的，是一顆糖。
一顆大白兔奶糖。
韓星蹲在他面前攤開掌心，那顆糖就那麼落在她的手心裏。
“不哭啊，我給你糖。”
傻乎乎的語氣，語速極慢，卻在竭盡全力的在哄他。
陸聽聞的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他笑了，“爲什麼要給我啊？”
韓星看着他的眼淚，表情沒了。
半晌，她伸手戳了戳他的淚珠，之後把手指放在了嘴裏。
陸聽聞剛要阻止她的動作，就聽韓星呆呆的說：“你哭，我苦。”
最是尋常的四個字，幾乎是化成了世間七情六慾中最痛苦的那一種，然後變化成鋼刀，毫不留情的戳的心臟，血肉模糊。
“不要哭。”韓星笨拙的，一點點的剝開糖紙，把糖塞進他的嘴裏，“好不好喫？”
陸聽聞點頭：“好喫。”
“當然好喫，這個是……”韓星指了指糖紙，想了一下：“是我老公，給我買的，最甜。”
陸聽聞握住她的小手，嗓音沙啞：“你老公誰啊？”
“老公是……”
韓星對於這樣需要思考的問題，要沉默好久，陸聽聞耐心的等着，也不催，期間幫她理了理頭髮。
“我老公是我老公。”
憋了半天，就憋出了這麼一句話，陸聽聞當場破涕爲笑。
他站起身，將韓星背到身上，去了客廳。
“揹我，累嗎？”韓星摟着他。
“不累，都揹你一輩子了。”
把她放在沙發上時，家裏的兩個女兒也陸續醒了。
當看見爸媽已經在客廳，韓意眠綁頭髮：“爸，我做飯。”
陸意慈熟練的去給媽媽準備今天要穿的衣服。
等她們去做各自的事，陸聽聞就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手。
他垂眼。
韓星靠近他，悄聲問：“她們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