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對絕望時的坦然，不是真的看淡了，是真的無能爲力了。
命運根本沒有給他們時間去挽回或者挽留。
秦政南點點頭，聲線顫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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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
韓意眠一直是躺着的，氧氣罩根本摘不下去。
秦政南做了好多好多的菜，然後把菜都拿到臥室，於是坐在牀上，半抱着她，一點點的喂她喫東西。
可經過一次搶救的韓意眠，像是跨越了一個分水嶺一樣，身體的機能驟然下降。
她如今，竟連吞嚥都很費力。
秦政南安安靜靜的把飯菜咀嚼好，然後嘴對嘴的餵給她。
等她含住飯菜，他再給她戴上氧氣罩。
韓意眠的食慾不佳，但還是笑了，聲音在氧氣罩裏散開：“我以前……爲什麼沒覺得……你做的菜，這麼好喫啊？”
人在擁有的時候，總會容易忽略那個事物的發光點。
只等快要再也得不到的時候，那些光芒，會無限放大，讓你萬般不捨。
“牛肉……”韓意眠動手指了指。
秦政南再餵給她一口牛肉。
她愛喫牛肉。
不過吃了四五口，韓意眠就在喘，並且咳嗽。
她躺了回去。
“想不想上廁所？”秦政南柔聲問。
韓意眠頓了頓，卻搖搖頭。
可一整天她都沒有上廁所，怎麼會不想？
秦政南彎着腰看着她，神色認真：“韓意眠，我是你丈夫，你女兒的父親，現在你生病了，我像岳父照顧岳母那樣照顧你，是應該的，你懂嗎？”
從前，韓意眠一直很羨慕父親對待母親那樣。
如今竟也輪到她了。
她親眼看着秦政南給她穿上了紙尿褲，不嫌棄髒的給她擦拭。
“秦政南……”
“嗯。”男人忙着給她擦拭身體。
“我終於能理解……當初我母親的心情了……”韓意眠笑了。
高傲了一輩子的人，怎麼能面對的了自己無法自理的事實？
他們會唾棄這樣的自己。
“誰還沒有生病的時候呢？”秦政南輕聲細語：“別想那麼多。”
“秦政南，對不起啊……”
“我辜負過你的付出……”
秦政南拍拍她的胸口，替她順着氣，“累了就休息，不要說話。”
韓意眠笑了笑，於是閉上了眼睛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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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秦政南把她放在新買來的輪椅上，帶她在陽臺裏透口氣。
陽臺有窗戶，不至於吹着寒風。
韓意眠望着外面光禿禿的全是白雪的世界。
身後的秦政南在幫她梳理短髮。
“秦政南，我想畫畫。”
“好。”
因爲帶着秦孟，所以那些畫筆畫本家裏都有。
把東西都放好，韓意眠半趴在桌上，臉上還掛着氧氣罩，她一筆一劃的在畫着什麼。
秦政南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的臉。
她真的在一天天暴瘦。
曾經燦爛的笑容早就看不到了。
韓意眠畫着畫着忽然放下了畫筆，拼命的咳嗽。
秦政南嚇壞了，趕緊抱着她回到臥室，按照醫生給的藥給她喫，又打了一針止痛劑。
幾分鐘後，韓意眠這才緩和了點。
她把差點吐在氧氣罩裏的腥甜嚥了回去。
“照顧我，你都瘦了……”她摸了摸秦政南的臉頰。
秦政南笑着搖搖頭，“還畫不畫了？”
“不畫了，累了……”
剩下的時間，韓意眠一直在睡。
清醒的時候，卻大多數都是因爲疼痛。
看着外面越來越大的寒風，秦政南徹底睡不着了。
沒有哪一年，他這樣不期盼新年的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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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
秦政南已經守在病牀邊三天了，韓意眠睡了三天，偶爾睜開眼睛也撐不住多久，便又閉上了眼睛。
他特意準備了儀器在家裏，緊盯着她的心電圖看。
有些時候明明心電圖有波瀾，他卻還是要去試探她的呼吸。
反反覆覆，熬過了一個又一個煎熬的夜晚。
這三天裏，女兒找過他好幾次，秦政南每次都要強忍着心裏的絕望，儘量不讓女兒發現任何異常。
可看着女兒那張臉，他每次都控制不住，主動掛斷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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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
“秦政南……”
一早上，秦政南去準備早餐剛回來，居然看見韓意眠坐了起來。
看着眼睛瞪大了的秦政南，韓意眠笑了：“幹嘛？扶我一把啊。”
她伸出手。
秦政南怔怔的走過來，心臟都跳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韓意眠自己居然能站起來了，還能自己走路，雖然走的有些緩慢。
“我聞到了牛肉的味道。”
“做了……”秦政南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韓意眠拉着他下樓，秦政南把飯菜放到餐桌，緊挨着她喫飯。
她能自己喫，那個樣子，看起來好像一點問題都沒有，並且吃了整整一碗飯。
飯後，韓意眠精氣神十足，她扭頭：“下雪了啊，明天是不是就過年了？”
秦政南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她，“嗯。”
“我想去堆雪人。”她說。
秦政南站起來：“你……你可以嗎？”
“可以的。”
韓意眠站起來：“但是要辛苦你給我穿衣服啦。”
她的狀況太不正常了。
秦政南的心，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
在給韓意眠穿衣服的時候，他一眼都不敢看韓意眠。
穿好衣服打開門走出去，韓意眠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滿意足的笑了：“空氣真好，真涼快。”
雪好白，特別的乾淨。
韓意眠踩進雪裏，蹲下去弄雪球，緩緩說：“我小時候就見過我的父母在雪裏放煙花，他們那樣恩愛，我特別羨慕。”
“我昨晚上做了夢，我夢到了橙子，江勁，夢到了女兒，夢到了我的爸爸媽媽，蕭叔他們，還有……你。”
她擡起頭，噴出的呼吸形成了霧氣，“秦政南。”
“嗯。”秦政南寸步不離她。
韓意眠蹲在地面，歪頭看着她：“我長大了。”
秦政南努力揚起微笑：“恭喜。”
她笑了笑，特別自然的說出那句——
“我愛你。”
秦政南立於寒冬中，啞聲迴應：“我也愛你。”
韓意眠沒有哭，只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個牛肉，我還想喫一口。”
秦政南抿着脣，轉身，“我去給你拿來。”
“好。”
秦政南鞋子都沒有換，急匆匆跑進廚房，把那一小盤牛肉端出去。
那時候，風雪飄的更大了，風也漸漸颳起。
“咣噹——”
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牛肉盡數滾進了雪中，將白雪融成了別的顏色。
不遠處，韓意眠側躺在雪地裏，安安靜靜。
白雪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後，風婆婆把她帶離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