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窗戶外,感受着初秋的季節。
每一年春天的萬物復甦,夏天的雷雨交加,秋天的枯葉凋零,冬天的銀裝素裹,每一幕都在他的眼裏映着。
只有韓意眠的身影,在他的意識裏越來越模糊。
不是他忘了,好像是大腦的保護神經強行替他給韓意眠的那張臉,增加了層層濾鏡,讓他想看都看不清。
小桌的輪子輕輕響起,桌面橫在牀上,秦政南的眼底出現了一碗碗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楊希並沒有看他,把飯菜都放好,溫水也擺在牀頭櫃上,於是便轉身走了出去。
她帶來的揹包裏有織針,有毛線團,平時的時候她就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織着毛線,時不時再注意下病房裏面的動靜,以防秦政南有什麼需要她聽不到。
可到底男女有別,有些時候秦政南想去衛生間都要憋着直到輸完液。
今天的午飯,楊希特意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哪些他喫的多些,哪些沒怎麼太動筷子,楊希都默默的記在了心中。
平時除了打掃阿姨進來打掃衛生以外,楊希都會趁着秦政南睡着之後,把他換下來的衣服拿去洗了,等秦政南醒來看見時,那衣服已經掛在了窗戶邊,迎風而蕩。
牙刷牙膏毛巾,拖鞋水杯水果,一應俱全。
秦政南不是不知道都是楊希準備的,所以在楊希送晚飯進來時,他笑着道謝。
楊希擦了擦手,擡眼看他:“謝我?爲什麼要謝我呢?”
“我拿了您和二姑爺的薪水,我做這些事都是我分內的。所以您爲什麼要謝我?”
秦政南靠在牀頭,與她對視着,“本來你也沒必要來照顧我的,你的工作是照顧我女兒秦孟,是我給你添了些麻煩,況且在醫院待着到底是不自在。”
“大姑爺。”
楊希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她低着頭,馬尾柔順質樸:“我就是一個鄉下來城裏打工的,您在我面前不需要隱忍,或者是掩蓋情緒。因爲我們沒有相同的朋友圈,關係網,你脆弱一點也不會有人笑話的。況且在我眼中,您一個人曾經照顧一大家子,獨自帶着女兒,已經很偉大很優秀了。”
“你說的挺委婉。”秦政南笑了笑,倒是難得的自在輕鬆。
楊希一隻手拖着下巴,身子倚着牀頭櫃,看着他喫着飯:“大姑爺,你要是難受,就哭唄。何必藏着掖着呢?你心裏不難受嗎?你哭好了,我給您打盆溫水,洗把臉,那壓抑的情緒也就過去了。”
秦政南夾菜的手一頓,微微側眸,“你看到了?”
看到他夜裏哭醒的事。
楊希沒有應答,只是說:“您慢慢喫,我在門口,有事您喊我。”
“坐。”
楊希剛站起來,卻又重新坐下,安安靜靜的等着。
秦政南一邊喫一邊說:“我妻子走了好幾年,但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無論我怎麼想她,哪怕是睡夢之前拼命的回憶她,睡着了也夢不見她。但那天夜裏,我毫無預兆的夢見了她。”
楊希回過頭看着那束花,“那是因爲她不希望看見你流淚,所以纔不去夢中見你。你這樣想念她,可想而知她對你也好。既然那樣好,她就一定會放不心,會擔心你牽掛你。你們城市人不信奉一些迷信,但我信。”
“我覺得她一定在看着你,希望盼着你過得開心幸福,健康的度過餘生。因爲是我,我就會這樣。”
秦政南看着她的側臉:“你跟你的未婚夫感情很好吧?”
楊希扭回頭來,眼神裏是尋常人都會有的對世俗的妥協:“我跟我的未婚夫是說媒的定下的,只接觸過半年多,如果說有多深厚的感情倒也沒有。只不過……他是獨生子,我跟他又有婚約,那二老年邁,老無所依。我還年輕,我就想着幫一把。”
“雖然我不養他們也無可厚非,也沒人會說我什麼。但責任這東西,只存在於人心。你記着,那你就有這份責任,你不記着,那就都是口說無憑。”
“誰說你沒文化的?”秦政南笑了。
楊希挑眉:“我啊,跟你們一比,我就是個沒有文化的鄉村婦女啊。”
“你父母有催你結婚嗎?”
“當然有。”楊希抱着手臂:“我想您的父母也一定催過吧?”
楊希柔聲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非常能理解。你守着那份情,守着你們曾經的回憶與愛情,這值得讚美和珍惜。可你看看……”
她指着病房門外,“你看看走來走去的人,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喜笑顏開,有的哭到死不承認。大姑爺,這裏是人間,不是幻境,可以不喫不喝的就能生活。”
“人活着就需要揹負一些東西。但那都是可以藏在你心裏的,你的肉體還是要該幹嘛就幹嘛。”
“其實我也累了。我每天打打掃掃,洗洗涮涮,計算着每月的薪水如何分,給他父母多少,給我父母多少,這個月哪個老人又生了病需要吃藥,又需要添置什麼東西?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就是生活。”
楊希從抽屜裏拿出一支指甲鉗,然後放在了小桌上:“我發現你不喜歡指甲太長,所以帶了指甲鉗過來。”
說完,她站起身,把那些秦政南喫完了的飯菜一一收拾走。
“大姑爺。”楊希走向門外時忽然站定,卻並沒有回頭。
“如果您需要我陪您說說話,我隨時都在門口,您叫我就好。”
病房的門輕輕關上。
秦政南打開了手機,屏幕上是韓意眠的照片,照片的左上角處,是他與秦孟在草坪上的身影。
他們一家三口都在這張照片裏。
秦政南摸着屏幕上韓意眠的面容,眼底的思念快要碾碎了他。
再堅強的人壓抑掩飾久了,都會面臨着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