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首詩,爲盛唐名家高適所作,正扣住了離別的主題,而且前四句寓意甚好。
陸漢卿讀了一輩子書,也教了一輩子書,一下子就品鑑出了詩中的真意,激動之下不由得翻解起來。
“黃昏的落日,使千里浮雲變得暗黃。”
“北風勁吹,大雪紛紛,雁兒南飛。”
“不要擔心前方的路上沒有知己,普天之下還有誰不知道您呢?”
這不僅是在表達離別,還在傾訴着送別之人的囑咐跟期望。
就拿這些學子們來說,寄願他們將來都能在功名路上走的更遠,成爲聞達於世的人傑。
好!
隨着陸漢卿的話落下,王安石率先說了聲好。
盧遠跟章雄對視一眼,也紛紛點了點頭。
照實而言,之前王安石力薦陳墨爲教諭的時候,兩人心裏都是不贊成的。
一來,沒有這個先例。
二來,他們根本就沒見過陳墨,更別說有所認知了。
但礙於王安石的知縣身份,兩人最終還是同意了,並粗略的做了些瞭解,之後就全都對陳墨有了好奇。
先不說品性如何,倒是真有幾分文采。
“四位如果喜歡,陳墨就把這首詩作爲禮物送給大家了。”陳墨笑着看向幾位學子,唯獨忽略了王俊。
“多謝教諭贈詩。”
錢氏兄弟受寵若驚,慶幸剛剛及時向陳墨道了歉。
否則的話,也只有被冷落的份兒。
而王俊,則是面色鐵青,他看的出來,陳墨這是在孤立他、羞辱他。
“陳教諭,在座的學子有五人,你卻贈詩給四位,這就是您的爲師之道嗎?”
“你急什麼?”陳墨笑道,“剛剛只是前半部分,還有後半部分呢,而且……我只送給你一個人。”
“學生,洗耳恭聽。”
王俊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只能硬着頭皮聽下去了。
六翮飄颻私自憐,一離京洛十餘年。
丈夫貧踐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
陳墨說完詩的後半部分,直接坐了回去。
下手處的沈濤,瞅準時機起身說道。
“王兄,陳教諭的意思是,就算將來前路坎坷,你也不要像鳥兒那樣飄搖自傷,更不要躲在外面多年不回家,男兒深陷貧賤沒什麼,再次相逢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爲拿不出一頓酒錢而慚愧自責。”
“沈濤,你……”
王俊氣的腫臉發青,卻又發作不得。
其他人,則都紛紛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詩本身如何,無需再品論,只說陳墨與王俊之間的關係,怎麼看都有幾分水火之勢。
而且後者的臉,分明是被人打成那樣的。
該不會是陳墨吧?
竊竊私語間,還真就問出了事情的始末。
只是可惜,錯過了那麼精彩的一齣戲。
王安石畢竟是知縣,雖然也覺得陳墨乾的漂亮,但還是開口彈壓了兩句。
“陳教諭,此詩前半部分甚好,也扣住了盧縣丞所說的主題,只是這後半部分,就顯得有些不妥了。”
“陳墨知錯,請大人責罰。”陳墨不得不站起身來。
“罰肯定是要罰的,就是怎麼罰合適呢?”在這種場合下,王安石必須把一碗水端平。
“說說看。”
“陳教諭能作詩,自然也能寫詞,不如就讓他再來首詞,以彌補剛纔那首詩的不足吧?”王檀兒提議。
“諸位覺得呢?”王安石看向衆人。
“提議甚好。”衆人紛紛點頭。
“陳墨你都聽到了吧,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夠不夠?”王安石問道。
“不用,一杯酒足以。”
陳墨端起一杯酒,直接走到了場中。
喝過了自己釀的酒以後,杯中酒不僅有些寡淡,還有些上頭。
被這股勁兒催着,陳墨學起了曹植。
不同的是,曹植七步成詩,而陳墨只用了四步。
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杖劍對尊酒,恥爲遊子顏。
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
一首詩作完,陳墨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此人,確實有才啊。”
看着有些踉蹌的陳墨,盧遠呢喃一聲,對詩中真意做了拆解。
大丈夫何嘗沒有滔滔眼淚,只是不願在離別時涕泗橫流。
面對離酒當高歌揮舞長劍,恥如一般遊子模樣滿臉離愁。
一旦被蝮蛇咬傷手腕之後,當斷手臂就斷壯士決不躊躇。
既然決心闖天下建功立業,離別家常便飯何須嘆息怨尤。
短短一首詩,寫盡了男兒應有的豪情與灑脫。
盧遠心生感慨,其他人又何嘗不是?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幾乎全都被陳墨的文采折服了。
就拿沈濤而言,他到現在半首都沒想出來,陳墨隨口就是兩首。
這差距,已經快堪比天地了。
“只可惜,又是一首詩。”王檀兒略有失望,“本想看看,以離別爲題,陳墨能寫出何種詞作的。”
王安石聽到女兒的呢喃,擡手便指向了陳墨。
“讓你作詞,誰讓你作詩的?”
“好,那就再作一首詞。”
陳墨應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又是四步過後,一首詞已經迴盪在了衆人耳邊。
只是這次,再也沒人叫好。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詞作的意境當中,久久無法回神。
就連王俊,也呆愣當場,彷彿木雞。
終於聽到了陳墨的詞作,王檀兒心潮起伏難平。
她怎麼都想象不出來,陳墨到底經歷過什麼,寫出的東西會如此觸人靈魂。
這首詞,表面上是在送別朋友。
實際上,是在送別人生。
了斷塵緣!
長亭、古道、芳草、晚風、拂柳、笛聲,這些常見的景緻之物,在一輪夕陽的映照下,竟然組成了人生的別曲。
“可惜沒有樂器,否則陳墨定要獻醜,將此《送別》譜寫成歌,讓諸位一飽耳福。”
許是酒喝多了,許是又想起了往事,陳墨舉杯高呼。
“公子,可是要樂器?”
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了黃鶯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