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排的司玢盯着駕駛座的馮參，後者蒙着被水打溼的紅布條，足夠看清周圍的視野。
他偏向右邊盯着車窗外，一輛同款的私家車並排行駛着，馮參看向那輛車的駕駛位。
因爲沒有帶紅布的緣故，司玢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車窗外並排行駛的私家車。
那輛車裏，駕駛室裏坐着一位蒼老的男人，他雙手離開方向盤，焦急的按着手機。
因爲急切，四分五裂臉上的血痕變得更加猙獰，看到有人看着自己，那人向左偏頭，跟車窗外的那張臉對上。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張佈滿碎裂的血痕，一張滿是睡眠不足的頹喪。
兩位司機師傅‘馮參’分別出現在兩輛完全一致車輛的駕駛座上。
眼前這一幕，司玢毫不奇怪。他掃了眼浮現在後背座椅上的血色文字。
‘尊敬的獨立製作人，你正接觸彼岸世界·青山關（青山隧道）。當前您無法觸發任何收集進度。’
從剛上車的時候，他就發現司機師傅馮參是鬼，眼下的狀況讓他想起來自己剛剛進入藍天社區的第一天。
兩位女兒要爲自己慶祝生日，對門2205室的梁老頭卻要爲自己慶祝忌日。
司玢相信，在彼岸世界跟現實世界的生與死或許有種微妙的關係。
他記得有人曾經說過，現實世界的死亡分爲三個步驟。
最開始，身體各個器官停止生物機能，這是在肉體上的死亡；隨後，在葬禮上，有你有關係的各種人見證着你的逝去，你的社會關係不復存在；最後，連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從現實世界消失。
現實世界的死亡很複雜，彼岸世界的新生是現實世界的倒影。
就像司玢第一次進入彼岸世界，在生活在那裏的怪物們眼中，那是他的新生，也是死亡。
眼前，現實世界馮參的殘念，跟彼岸世界的馮參再次相遇在這青山隧道中。
不知何時，兩者的手都離開方向盤，用一模一樣的動作瘋狂的按動着手機。
駕駛座的馮參臉上已經開始浮現出跟彼岸世界的‘他’相似的血痕。
“爲什麼，不接電話？你們聽不到鈴聲嗎？”
“雯雯，你是不是覺得爸爸不夠優秀？老婆，我知道你有其他想法的。”
“可是，我可能回不去家裏，你們能接我的電話嗎？”
“我最後一次聽你們的聲音好嗎？”
手指掰弄着殘破息屏的手機，兩個馮參臉上的表情趨近相似的瘋狂。
副駕駛座上，張行之始終沒敢把遮住眼的紅布條取下來，他聽到的聲音不對勁！
“司機師傅，你在說啥？你沒在開車嗎？手機是沒電了嗎？”
周圍的溫度降低，張行之只感覺一陣心悸的涼。
他顫巍巍的想摸出手機，不是交給馮參，是要打給自己那幾位兄弟。
突然，一隻瘦弱的手掌抓住手腕，張行之扭動，只感覺被一隻鐵鉗錮住。
力量不如別人，這是他沒有過的經歷。
“後排小兄弟，你這是……”
不等張行之把話說完，司玢奪走手機。
“藉手機用下啊，打個電話……”
解鎖的手機被遞到司機師傅馮參面前，他鮮血森森的臉擡起，焦慮渾濁的瞳孔中，隱現一抹光亮。
電話在‘嘟嘟嘟’地提示音後被撥通。
夾雜着電流聲，奶聲奶氣的小女孩兒在對面說話。
“喂~我媽媽在忙，我是雯雯，您有什麼事情嗎？”
聽到雯雯兩個字，司玢看到馮參的雙手顫抖起來。
“喂，您能說話嗎？要不我掛電話啦~”
馮參雙手顫動，他張了張嘴，目光最終定格在中央後視鏡中。
縮在駕駛座中的自己，臉色血森森一片，烏青的喉結滾動。
現在自己的聲音肯定很難聽，會嚇到女兒的，她那麼小，還有先天性心臟病。
不能刺激到她！不能冒任何風險！
“喂？雯雯要掛電話嘍~”
聽着俏皮可愛的童聲，馮參下意識的前傾身體。
電話沒有掛斷，安靜了一會兒。
“爸爸？是你嗎？”
“喂！喂！爸爸，是你對吧！你說話！你不要丟下雯雯跟媽媽！”
“你tm有病是吧？打錯電話不會掛？老孃的女兒身體不好，要是因爲這通電話出事兒！就是順着這網線，老孃也要掐死你！”
分明是咒罵，馮參血森森的臉上卻浮現出懷念跟受用。
他按向掛斷鍵。
“幹嘛不等等？等她掛掉不好嗎？”後排響起溫和提示。
半分鐘後。
“馮參！電話那頭是你吧？挨老孃罵還能不掛電話也就你了？說吧，你死哪去了？女兒病重要花錢，撐不住跑路了是吧？你要是算個男人三天內就給我回到這個家！”
電話掛斷的提示聲終究沒能掩蓋女人的嗚咽，還回手機，馮參血森森的痛苦臉上有絲窘態。
“謝謝。”
“我家的事，可能比較麻煩，見笑了。”
司玢不在意的揮手。
“那現在可以帶我們離開隧道了吧。”
“當然……可以。”
扭頭看向右側車窗外的自己，兩輛行進中的私家車車燈接觸，緩慢融合。
彼岸世界的馮參跟現實世界死亡的馮參合二爲一。
他迎來死亡的終結，同時也迎來新生。
支離破碎血跡森森的身體踩動油門，瞬間就衝出青山隧道。
司玢無聲嘆氣，在幽暗之眼的加持下，他也能看清大多數幻象本質。
重複的避車洞跟沒有止境的隧道，只是馮參生前景象的重演。
“咱們是不是出隧道了？眼上的紅布條可以摘吧？”張行之說話的聲音顫抖。
司玢笑呵呵道：“當然可以。”
他本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戴紅布條。
親眼觀察恐怖素材，就算不能收集，那也是能養眼的。
摘下紅布條，張行之第一時間打開手機，他沒有打電話而是直接在網絡上搜起‘馮參’。
剛纔的通話中，他已經知道司機師傅的名字，還察覺到這人不對勁！
彈出的網頁是濱海新聞。
‘昨天傍晚，有網約車司機報案稱看到市民馮參在進入青山隧道後，沒有再開出來。’
‘震驚！青山隧道的詭談還沒有結束！它又吞噬了一條生命！’
‘除靈署署長殷靈女士表示已介入調查，請各位市民朋友安心！’
……
‘我旁邊坐着的是……’
張行之鐵塔一般的身體顫抖，臉色白得像霜。
司玢笑眯眯的看着眼前這一幕，這老哥要是知道他上車的時候，車裏有兩隻鬼。
臉上的表情，可能會更精彩吧？
無聲的打量着窗外的黑暗，駛出隧道的一剎那，司玢的目光綴着隧道口的那道黑影。
進入隧道前，他看到過，當時光線太暗沒看清楚。
隧道口，明亮的照明燈下，司玢看到雙胞胎姐妹的真正父親紀田。
老人馱着背，無聲的看向遠方藍天社區的方向。
‘他應該待在新曆精神病院……’
若有所思，司玢輕撫眉間。
冷卻結束的幽暗之眼再度開啓，他看到老人的身後、左右，道路的兩側乃至周圍的荒野。
密密扎扎的黑色影子在黑暗中潛伏着，它們眺望着現實世界藍天社區的方向。
摩挲着下巴，司玢的神情興奮起來。
“現實世界的藍天社區，絕對正在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已經接受自己變成鬼的馮參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它看不到那些鬼影，但隱約能感受它們的壓迫力。
盯着手機新聞，又看向駕駛座血淋淋的司機師傅，張行之扭頭打量了幾眼司玢，這才感覺少許的安全。
但下一秒，他呆住了。
“前面有除靈署的人駐紮，你說那個地方，咱們可能要繞遠！”
鬼司機開口。
“不用！對着他們的關卡撞過去。”
司玢揮手。
“撞過去？”
“方向盤在你手，聽我的，撞過去！”
馮參的失蹤的新聞司玢也看到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任何除靈署的成員攔截他們。
司玢覺得馮參這網約車鬼還是都點東西的。
爲了節省時間，直接撞進去當然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