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孰雖然繁華,但城中的衙門卻是十分奇特。豫州刺史府與其說是一座府邸,倒不如說是一座城堡。在偌大的城中平地拔起一座高約五六層樓的土坯城堡顯得十分突兀。
城堡不僅有地表上的建築,在地下也是開了不少的地窖和通道,整座城堡儼然就是一座獨立的軍事堡壘。
二樓是刺史辦公的地方,昏暗的房間裏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孔眼透着光,折射出房間裏渾濁不堪的空氣。
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的男子正揹着手來回踱步,長吁短嘆。看上去他年紀不大,但頭上已是白髮蒼蒼,正是宣城內史(相當於太守)、兼領豫州刺史的王允之。
看他滿臉的愁容,身邊一個四十來歲的獨眼武官小心翼翼的上前開口問道:“使君,朝廷的制令還沒到嗎?”
王允之搖搖頭。
“江州兵上萬人又在鄱陽湖操練水軍,這麼大的動靜恐怕會引起胡兵的警惕啊!”獨眼武官也是一臉的無奈,“倘若胡兵南下,咱們於湖可是首當其衝。他們江州只需要躲在雷池後面就行了。”
“我豈能不知?”王允之嘆了口氣道,“朝廷新安,不能再傷筋動骨。倘若我逞一時之快,又引起荊揚之戰,那就是朝廷的罪人了。”
“使君就算不願意和庾叔預(懌)發生衝突,也該上報朝廷,請司徒大人居中調停啊。”獨眼武官埋冤道,“屬下的部隊恪守使君的命令,絕不與江州兵發生摩擦,可他們現在是越來越過份,把我們駐地附近的馬草都給割完了。戰馬沒了草,這還不如宰了吃了完事!”
王允之聽了眼皮一跳,他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可要不是王導幾次三番要他忍耐,他豈能當這縮頭烏龜!
聽說最近庾懌又隻身入朝去了,建康城裏老頭子自會對付他。王允之只期盼庾懌不在,江州的這些部隊能剋制一下摩擦。
“報!”一個小兵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跪地奏報道:“司徒府文學掾陶旭求見將軍!”
“司徒府,文學掾?”王允之一愣,他好像沒聽說過叔父還設置過這樣一個掾屬啊。
“有司徒大人和謝長史的印戳爲證!”
小兵遞上了帶有王導和謝尚印戳的封泥,王允之一看沒錯,立刻讓他把人帶進來。
“看來司徒大人終於有動作了!”那獨眼武官開始興奮起來了,“只要司徒大人和使君一聲令下,屬下一定好好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王允之自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他苦笑着搖搖頭,回到座位上坐下,靜等使者的到來。
陶旭也對這座“刺史府”充滿了好奇,這座純土坯製成的城堡讓他有種身處大話西遊的感覺。隨着帶路的士兵走上二樓,一座頗爲寬敞的大廳出現在面前。推開房門,滿頭白髮的刺史大人正一臉嚴肅的坐在正中。
“屬下司徒府新闢文學掾陶旭,參見王使君!”陶旭納頭便拜。
“起來吧,”王允之繃着臉微微點頭,“司徒讓你帶什麼信來了?”
陶旭朝一旁的獨眼武官瞥了瞥。
王允之擺了擺手,“都是自己人,無妨。有什麼便說。”
都這麼說了,那就開門見山吧。陶旭小心的從懷中取出一隻竹筒,又從竹筒裏取出一封書信,親自交給王允之。
王允之見陶旭說的這麼鄭重,也有些意外,但見封泥上的確是王導的印戳,也不多疑,但打開以後,卻是有意無意的避開了身邊獨眼武官的視線。
陶旭站在下手,見王允之打開書信後先是一臉的不解,但不久便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信,等看完整封書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順手交給了身邊的獨眼武官。
“公潤,你看看吧。”
信交給了獨眼武官,但王允之卻緊盯着陶旭,“卿來之前,司徒可還交待你什麼了?”
陶旭並沒有拆開書信看過,但信裏的內容他是知道的。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能把底給漏出來。王導和王允之是叔侄,誰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祕密溝通的渠道,只要他們一對質,自己撒謊就會被立刻拆穿。
於是,陶旭裝着糊塗,把王導當着皇帝和庾冰的面交待給他的那套說辭又對王允之說了一遍。
王允之聽完冷笑一聲,又轉頭對那獨眼武官言道:“公潤,你怎麼看?”
獨眼武官看完信又遞還給王允之,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附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允之點點頭,高聲喊了一句:“叫敬豫來!”
不多時,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武官來到中堂,朝王允之抱拳行禮。
“這位是左校尉王恬,陶卿就直呼其字吧。敬豫啊,這位是建康來的司徒府文學掾陶旭。陶卿一路顛簸,剛剛下船,你替陶卿安排一下。晚上咱們一起喫個便飯,如何?”王允之一番安排,這最後一句卻是對陶旭說的。
“全憑使君安排!”陶旭知道王允之並不信任自己,再加上自己說的和信中的內容不一致,王允之更無和他說真話的道理。陶旭躬身略一行禮,便跟着王恬出去了。
“怎麼說?”
陶旭一出門,王允之立刻緊張的問道。
***
出了門,王恬也不說話,徑自帶着陶旭來到城堡附近的一座茅草土房。
“原本是安排足下去營裏住的,那裏喫飯也方便。可足下帶着一位女眷。”王恬指了指陶旭身後的鸝兒,皺眉道,“這裏是在下的住所,雖然簡陋了些,但好在什麼都有。陶兄儘管住下,這幾日我到營裏去住便是。”
陶旭心裏估計是看到自己帶着女眷,王恬還以爲自己是建康城裏那些顯貴清閒的士族子弟,所以有些看不起人,
但陶旭根本不在乎,他大大咧咧的朝王恬一拱手道:“旭也不是什麼貪圖享受的人,一切全聽王兄的便是。”
王恬皺了皺眉,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適才使君所言,兄自建康而來,不知司徒身體可還安好?”
“司徒大人精神不錯,雖然一直說自己身體不好,但依在下看,那是司徒大人他自謙了!”
“就是不知王兄和司徒大人怎麼稱呼?”陶旭反手問道。
“慚愧的緊!”王恬臉上一紅,朝陶旭連連抱拳,“司徒王導,正是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