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馬上感覺到要有大事發生,不由自主地向着吉普車的方向加快腳步。
李東的車一停在新家門口,可把在門口張羅的三叔和兩個舅舅嚇一跳,這是哪的大人物到了。
見李東從車裏下來都震驚的張大了嘴,好一會才緩過來,“小東,你怎麼,怎麼開上小車了。”
“三叔,單位的車,”李東隨意的說。
此時汽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院裏的賓客,見李東是開着小汽車回來的,頓時炸開了鍋,那可是全縣都沒幾臺的小汽車!
張淑萍聽到動靜跑了出來,見到兒子和小汽車也驚呆了,“兒子,你當上司機了。”
李東笑說:“沒有,單位的車,臨時方便開回來。”
“哎呦我的天呀,臭小子,單位的車你給弄壞了怎麼辦?”
李東拍拍車門笑說:“哪那麼金貴。”
“小祖宗哎,你還是臨時工,萬一把工作弄丟了可不得了。”
張淑萍看着吉普車好像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般危險。
李東摟着老孃的肩膀笑說,“媽,別擔心,我已經轉正了,現在我是哈市食品公司的正式採購員。”
“小東子你說什麼?”張淑萍的聲音陡然撥高了好幾個聲調,“轉正啦?正式的國營工人?”
李東點點頭,“嗯,正式的國營職工,鐵飯碗。”
“唔唔唔唔”張淑萍抱住李東喜極而泣,兒子躍出了農門,有了旱澇保收的鐵飯碗,不再是個靠天喫飯,在土裏刨食的農民了。
圍觀的村民們也震驚的看着李東。
曾經一起在地裏揮汗的老鄉突然就成了省城的正式職工。
蓋新房,開小車,華麗麗的完成了一個鯉魚躍龍門的神話。
村民們以李東母子和吉普車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圓,安靜的看着中心的母子二人,忽然間都沒了上去攀談的勇氣。
遠處看熱鬧的小聲交頭接耳,“李家這回牛比大發了,省城上班,多大的造化。”
“可不是,那可是採購員,放屁都油褲襠的肥差。”
“魏家這回傻眼了,把懷裏的金元寶扔了撿塊土坷垃。”
“這回魏老頭,哭都找不到地方。”
“哈哈哈哈。”
張淑萍哭了好久,把丈夫去世後的一切悽苦一股腦的哭出來。
李東心酸的看着激動的老媽,前世自己何曾讓自己的老媽爲自己自豪過,都是牽腸掛肚的擔憂。
“好了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纔對。”
張淑萍抹了把眼淚長長的吐出口氣,高聲喊道“對,是高興的日子,老三張羅起來。”
“好咧!”李廣林的腰板挺的溜直,高聲吆喝着,“老少爺們,往裏坐,今天菜管飽,酒管夠!”
一羣人以李東母子爲核心往裏走,客氣又恭謹的祝福不絕於耳,張淑萍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了兒子的榮光。
鞭炮聲劈里啪啦的在門口想起來,同時也把李東開着小車回來的消息飛快的傳遍了全村。
該來的不該來的此時都來了,院裏院外的全是人。
李東坐在主桌,身邊坐的都是村裏的頭頭腦腦。
一桌人喝的很矜持。
李東的酒杯像是號令旗,他端起來大家都端起來,他放下大家都馬上放下。
他說話大家都側耳傾聽,好像聽話的好學生。
他不說話大家就說着他小時的趣事,拼命的拉近着和即將要飛走的李東的關係,溫馨又虛僞。
院子裏的蓆棚下。
幾十張圓桌上的賓客全都操起筷子,緊張地在盤裏碟裏抄菜,吵吵嚷嚷地拎着燒酒拼酒,騰起一片雜亂的咀嚼食物和酒後吆喝的喧囂。
張淑萍興奮的張羅着酒菜,不夠隨時做,酒不夠現買去,不喫的滾瓜溜圓的,不喝的裏倒外斜不算完。
一場宴請一直喫到黃昏時分才散了場,二三十個來幫忙的嬸子們利落的把院子收拾好。
只剩下一家人坐在院子裏,張淑萍看着院裏奼紫嫣紅的輕嘆,“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實用。”
李穎反駁道:“這纔是生活,看着多舒服,城裏人都這樣。”
張淑萍不理她,看着新建好的房子眼裏說不出的歡喜。
“兒子,咱們要去市裏這房子可怎麼辦?”
“放着唄,有時間回來住幾天。”李東可不見乎這座只具有象徵意義的房子。
“可不行啊!”張淑萍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房子沒人氣幾年就塌了。”
“省城的房子更大,更漂亮。”李東笑說:“以後就不會想這裏了。”
“省城的學校聯繫好了,大姐和小妹她們的前途更重要。”
“啊,二哥,我們要去市裏上學?”李穎驚喜的說。
“是啊,”
“太好了,我去收拾東西。”
李東搖搖頭,“家裏的東西都不動,那邊都準備好了,你們娘幾個就輕手利腳的走就行了。”
張淑萍心疼的說‘“那衣服啥的也不帶?”
“我就是賣衣服的還缺衣服,新衣服我都帶回來了。”
李東從吉普車後備箱裏拿出給她們準備好的新衣服。
哈市人的虛榮就是從衣服開始。
平時寧可喫的差一點,出門時也要穿得光鮮亮麗。
李倩好奇的看着後備箱,對院裏的這臺車她是垂涎已久,奈何老孃像防賊一樣看着這臺車,根本不容許她碰一下。
這年代可沒有私家車,給公家開車那更是比鄉長還牛逼的存在,誰家裏要是有個婚喪嫁娶的求一臺小車來那是頂有面子的事。
李東成了省城商業後正式職工開着小車回來的盛況,隨着在李家喫飽喝足的賓客們繪聲繪色的講述和自行腦補,他的傳奇已經被演繹成無數的版本。
他也有幸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這一切讓村裏多少人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村子裏十八、九的小青年都開始蠢蠢欲動,李東的成功讓他們看到還有比在家種地更好的路。
張淑萍捨不得扔下新房,總也收拾不完。李東也不着急,就悠閒的在家等着。
這次村裏人上門的少了,院裏的吉普車,鋥光瓦亮的新房子彷彿讓這裏成了一處恐怖的存在。
人們路過時都忍不住往裏探視幾眼,卻生不起隨隨便便走進去串個門的衝動。
“大志,馬車早晚要被淘汰的,你得走出去看看。”
酒量不大的李東已經喝的醉眼矇矓,孫大志搖搖頭,“我也想走出去看看,可是我一離開馬車我這心就沒着沒落的,唉!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李東勸道,“邁出第一步就好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
“我現在剛訂了親,以後再說吧!”孫大志咂了口酒笑眯眯的說:“是樂業屯韓大鞭子的二姑娘,我見了,長的挺帶勁。”
“你老孃挑來挑去的終於挑到可心的了。”李東笑說。
孫大志對強勢的老孃也沒辦法,“也不算太滿意,再不找好姑娘都要挑沒了。”
“辦喜事時一定叫我。”
李東對好友的隨遇而安也沒啥好辦法,他不想僱傭自己的好友給他幹活,那樣的話他就會失去了這個朋友。
他是真心不希望好友走前世的老路,窩在農村出不去。
大城市的吸虹效用會把精英源源不斷的都吸引過去。
小縣城漸漸就剩下老人和得過且過的人,隨之而來的經濟的蕭條會逼着你往外走。
可那時候已經晚了,先去的一波已經依靠地產紅利身價百萬,後來者只能望着高昂的房價捶胸頓足。
有的選擇義無反顧的衝進去幸運的拼到個首付揹負着幾十萬甚至百萬的貸款把後半生交給地產商和銀行苟活着。
不幸的就撞得粉身碎骨化作養分滋潤着繁華的都市。
酒終人散,
第二天,一大早張淑萍就起來忙乎,不知道在哪又收拾出一堆東西,李芳她們裏裏外外的也都換上新衣服,憧憬着李東描繪的洋房新家。
李東在宿醉中醒來,晃晃昏沉沉的頭,難受的哼了一聲,難受的讓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喝了。
起來看到炕上的大包,無奈的說:“媽,你怎麼又收拾出這麼多東西。”
“都是用慣的東西,沒有不方便。”
“我看看都什麼東西。”
張淑萍瞪了他一眼打開包袱,“這有錢也得算計着過日子。”
“哎呀我的親媽啊!這掃炕的條帚頭還拿它幹啥,新房都沒有炕了。你把這些東西都放這,到時有時間咱們再回來住兩天。”
張淑萍想了想纔不情不願的把大包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好,“哼!住不慣我就回來。”
出門的時候街坊四鄰都來相送,張淑萍看着住了闊氣的新房子和老鄰居忍不住掉了幾滴淚。
李東告訴鄉親有農產品可以攢到一起他來收,給他們最高價。
把單位電話留給村主任,李東他們開着車揮手告別了他們住了二十年的小山村。
村裏人目送吉普車迎着朝陽遠去,霞光裏鄉下的土路都被染上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