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棵巨大的榕樹遮天蔽日,把整個春仁堂籠罩起來,便是站在院子裏都是陰森暗淡。
一些糾纏的樹枝上掛着人骸骨,如同風鈴般晃動。
不過分區規整,入門是正堂,普通病人在那裏拿被用過障眼法的藥物。
通過一道門,便是診房,師傅給人看病的地方。
再往後要過一道月門,藥房、搗藥房、藥舍、養藥房、居住屋子等都在這片區域。
“蘇師弟,師傅叫你去一趟診房,”有弟子迎面走來,眼神痛苦,他停頓一下,遞出一根錐子給蘇合,說道:“這個給你留紀念。”
看着鏽跡斑斑的錐子,尖頭上隱約帶着血跡,讓蘇合心頭五味雜陳。
面前男子三十出頭,滿臉倦容,名叫丹蔘,是陪在師傅身邊的弟子,蘇合經常跟他聊天。
其最大願望就是當個坐堂大夫,然後取個婆娘過日子。
這根錐子是丹蔘用來刺痛自己的,因爲師傅經常熬夜,而師傅不允許陪伴自己的弟子耽誤任何事情,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你?”
“我剛纔打瞌睡了。”
很隨意的一句話,但是意味深長。
蘇合搖搖頭,沒接受錐子。
正要跟丹蔘說點什麼,對方卻擺擺手,讓他快些過去,同時雙眸下意識地往正堂方向看去。
蘇合從丹蔘的眼中看出些什麼,這位師兄要逃,看來他已經偷到了師傅給他喂下毒丹的解藥。
祝他成功。
進入診房,先是聞到怪異味道,餘光能瞄見檀香爐裏嫋嫋升起的黑煙。
師傅正坐在一張長條桌案後方,案子上整齊擺放着戥子,號脈布袋,筆墨紙硯……
身後則是精緻的紅木藥櫃,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鬢髮已白的老者閉目凝神,一身髒舊的麻布黃衣套在瘦骨嶙峋的軀體上,略有駝背。
師傅叫杜春仁,當地名醫。
“你來了。”老者緩緩張開雙目,嘴角帶笑,竟讓蘇合看出了一絲和善來。
“師傅叫我?”蘇合併起兩手,躬身行了個禮。
“在我春仁堂兩年了,身子骨竟然沒有半點毛病,也是稀奇,”杜春仁眼中有一絲難以捕捉的光色,隨即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以後做師傅貼身弟子吧,爲師傳你真本事。”
“弟子身子骨好,多虧師傅賞的藥膳,”蘇合面色略微顯出一絲驚恐:“能得師傅傳承,弟子感恩不盡。”
“把這個喫下去,”杜春仁擡手扔給蘇合一個帶着血絲的蠶繭:
“此丹名爲蝶舞,你若聽話,每月來領解藥,若不聽話,他將破繭成蝶,吃了你腸胃,吸了你血液,吞下你五臟,最後本在你肚子裏的蠶繭,變成你在它肚子裏。”
杜春仁平靜且溫文儒雅的聲音鑽進蘇合耳朵裏,如同一條條拱動的蟲子,讓他想將耳朵扯下來。
便在這時,門外來了其他弟子,那弟子得到杜春仁的授意走進來。
蘇合見到那弟子手上端着個方盤,上面擺了一隻緊握的手,有根鏽跡斑斑的錐子插在手背上。
“丹蔘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手很多餘,”杜春仁狀似惋惜地說道:“早些時候這隻手不但偷了我的百解丹,還用這錐子殺了煉藥房守門的一位弟子,”
“蘇合啊,你說,這手是不是很多餘。”
蘇合額頭冒出冷汗,丹蔘偷丹他能料到,可是殺了人還想着栽贓給自己,就很生淦。
看來什麼都瞞不住這個老東西。
順着他意思來就是了。
蘇合將手中的蠶繭丹仰脖子一口吞下,然後走上前去拔出錐子,猛勁刺向那隻斷手。
反反覆覆。
斷手被紮成爛肉。
杜春仁叫弟子將方盤端下去。
這時候蘇合感覺肚子裏翻江倒海般疼痛,瞪着眼睛,緊捂肚子縮在地上,他知道是蠶繭丹的緣故。
“好徒兒莫怕,蠶繭丹剛開始確實會有點小調皮,”杜春仁說道:“片刻便好,它將在你身體裏尋找舒坦的窩住下,它睡着了,你就舒服了。”
蘇合在劇痛中聽着師傅的話,不過師傅前面說的他認可,後面半句則不會認同。
他具有吞噬疾病的體質,任何毒藥對他來說,都是疾病一種,都是養料。
蘇合感覺到蠶繭丹在他腹內逐漸消失,併成爲他體內一部分能量。
從地上站起來後,懸掛在門口的鈴聲響起。
“有病人來了,你站在旁邊,替了丹蔘的活兒,莫要做聲,多看爲師如何給人診病,學些本事。”杜春仁捋了一把短白鬍須,如個良師一般。
蘇合領命,往牆邊靠了靠,安靜站在那裏。
繼續用餘光掃視着屋內環境。
這裏是杜春仁常給人看病的地方,不可能放太多寶貴物品,根據同門暗中胡扯的閒言碎語裏,能夠知道師傅最祕密的地方在臥房。
但是那裏他向來不讓人進,便是丹蔘最受信任時候,也從未進去過。
所以那裏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祕密,有人說那裏藏着師傅獨門丹藥和衆多寶貝,曾有些弟子偷偷潛入偷盜,最後都消失無蹤了。
那些人消失在藥櫃裏面,不一定被杜春仁煉成什麼樣的藥材。
現在他跟在一個面目和善,名頭響亮的邪醫旁邊,才切實感受到那種壓迫與每個呼吸都要緊張的狀態,就不難理解丹蔘爲何冒着風險去煉藥房偷藥了。
……
診房進來一位豐腴女人,頭戴黑紗遮面的帽子,衣着寬鬆,身邊還跟着一位面容俏麗的侍女。
那女人扭動着豐滿的身軀坐在杜春仁對面。
“杜大夫,勞煩給我家小姐治病,我家老爺說了,您的診金隔日子時送到春仁堂後院,這病治好了,感恩不盡。”俏麗侍女將自己老爺的話轉述一遍。
“鎮守大人客氣了,他日夜爲了桃源鎮勞苦,便是不付診金,老夫也不會敷衍,你且外面候着。”杜春仁在外人面前,多了些笑意,但仍藏不住那股子邪氣。
侍女去了外面等候。
蘇合在旁邊看着,知曉豐腴女子便是鎮守大人閨女,定是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症狀,纔會夜間來此醫治。
只見那豐腴女人寬鬆衣衫內,不時有什麼東西鼓動,弄得她幾次乾嘔。
未婚先孕,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蘇合繼續盯着杜春仁,企圖發現對方一些弱點,或者特別之處。
別說這老東西在專心給人看病時候,還真有點仙風道骨的道醫模樣。
“蘇合,我們行醫診病,講究個望聞問切,但有時候你望不見人的臉面耳舌,”杜春仁說道:“也有時候,你聽不出什麼,也問不出什麼,那麼只有切脈一途,這也是最考究你功底的時候……”
蘇合聽着師傅說話,看向罩着黑紗帽子的女人,那女人確實見不到臉,也是一問直搖頭,一言不發,果真只能號脈,可卻遲遲不肯伸手。
離着桌案也有些距離。
“小姐放心,老夫不會觸碰你的手腕,”杜春仁猜到了女子心思,說道:“咱們懸絲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