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架乘人馬車與一輛拉着大大小小箱子的驢車,陰影裏可見七八人跟在驢車旁邊。
這幫人面對着蘇合這邊的篝火站着。
蘇合如今的眼神極佳,雖然達不到白天的視線,還是能夠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不過他還是與香丸,白暮雲一起點燃火把,往那邊走去。
火把照亮了那邊的情況,是個浪跡的戲班子,驢車上的箱子上標註着戲服鑼鼓等字樣。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見到蘇合幾人過來,陪着笑臉說話:“打擾幾位,路途坎坷,我們糧食空了,附近沒有地方買米,想來借點喫食,等到了白首城自當雙倍奉還。”
蘇合打量一會兒,客氣道:“荒郊野嶺,天也黑了,剛好肉熟了,一併喫吧。”
戲班子幾人便牽驢牽馬來到篝火附近,聞到燉肉烤肉的香味,都嚥着口水。
卸下車,把驢馬拴好,有人弄來夜草給牲口喫。
馬車上下來的是個着青衣的女子,一身素衣,眉眼清秀,舉止嬌柔,實在看不出來是走江湖的戲子,倒像個大城裏的名伶。
戲班子其他人對她較爲照顧,看樣子着青衣女子嗓子不錯,是戲班子裏的頂樑柱也說不準。
衆人圍在篝火前,蘇合照顧大家喫肉,香丸在旁邊臉色不是很好,自己的食物被突如其來的一幫人往肚子裏塞,心情肯定不舒服。
過了許多苦日子,多少會有點護食情結。
可是蘇合這樣做,她也不好趕人走,只能儘量多喫點。
白暮雲打量着突然出現的這夥人,盯着青衣姑娘多看了幾眼,眉頭微微皺起。
姑娘被一個書生看得有些臉紅,低着頭用筷子夾碗裏小塊的肉往櫻桃小口裏放。
喫東西也是細嚼慢嚥,像個大家閨秀。
“先生怎麼稱呼,你們這是要出關?”白暮雲對着三十來歲的男人詢問。
男人管着一夥人,乾的是班主的活兒,卻對青衣女子畢恭畢敬。
白暮雲對他說話時候,他正在吞嚥熱乎的肉,其他戲班子的人也都是如此,看得出他們許久沒有喫過像樣的食物了。
“方纔只顧着喫東西,忘了道來歷,抱歉,在下姓吳,名六,家中排行第六,”聽到有人問話,男人連忙嚥下嘴裏的食物,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說道:
“我們是羅家班的,唱戲爲生,確實準備出關走走,想着去關外別國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活路。”
蘇合一直在旁邊用餘光打量這夥人,他們不正常,至少那個叫吳六的人不正常,即便他極力隱藏一身的煞氣,還塗抹了濃重的土氣,還是躲不過蘇合的鼻子。
至於那個端莊斯文的姑娘,則看不出什麼異樣。
“在下白暮雲,一介書生,也是叨擾了這位蘇合兄弟,搭乘馬車,混些酒肉來的。”白暮雲介紹自己的時候,沒忘記自己也是外人。
吳六等人便起身對着蘇合再謝,蘇合擺手示意衆人坐下喫喝:“萍水相逢,都不容易,大家別客氣。”
“師兄,我瞧着他們不像好人,一定聞到了咱們銀子的味道來的。”香丸小心地看其他人,貼上蘇合耳朵說話。
蘇合笑了笑,也小聲迴應:“就算是壞人,趕他們走,那樣他們就在暗處,現在則是在明處,哪頭兒更容易防範,你拎不清嗎?”
喫喝過後,戲班子的人主動承擔起刷碗,清理骨頭殘渣的活兒來,省了香丸一些力氣。
可是見到食物酒水被喫去大半,就算白首城快要到了,進城後可以補充足夠的食物,還是覺得虧太多。
天下哪有那麼多免費的食物喫,自己討飯的時候,還會唱上幾句吉利話呢。
給白暮雲喫食,是因爲能打聽許多事情,還能聽歷史故事。
於是她就看着一舉一動都十分文雅的青衣女子,開口說道:“你們是戲班子的,應該會唱戲文吧,酒足飯飽,讓咱們也聽個,沒準能做美夢呢。”
戲班子的人看向香丸,吳六轉頭往青衣女子身上看去。
青衣女子眸子閃在蘇合身上,回頭往林子裏看了一眼,終於主動開口說話:“這位公子,姑娘,謝二位今夜款待,小女子羅芸,是羅家班如今的班主,願唱上一曲。”
“沒想到姑娘竟然是班主。”白暮雲旁邊說道。
“原本只是唱個青衣罷了,無奈家父路上病故,只好做起班主,如今心情尚且沉悶,若是曲子偏了,各位勿怪。”羅芸說道。
“不怪,不怪,有個聲就行,這一路乏味,難得有這樣機會。”香丸說道。
青衣女子起身,旁邊的戲班子成員也起身來,陪着站那。
雖然羅家班的人都穿着尋常的衣衫,就連青衣姑娘都是簡單的素衣,臉面也並非傾國傾城,可是給人的感覺就是高貴些。
衆人的眼睛都落在羅芸身上,等着。
羅芸步態輕盈,即便沒有穿着水袖戲服,還是做了個甩動水袖的動作。
“悲憐高堂霜白髮,一朝野路歷千辛。”
“肚囊空虛人骨瘦,冷眼流言洗不淨。”
“都說好語暖心肝,我卻看那人言似豺狼把人咽……”
蘇合不懂唱的是否講究,只覺得餘音繞着篝火經久不散,唱詞裏的哀婉流着不盡悽苦。
羅芸唱了一會兒,捂着喉嚨停下來,吳六連忙遞上一碗水讓羅芸清嗓子。
“好聽。”香丸第一個鼓起掌來,雖然沒聽懂裏面講的是什麼,卻對羅家戲班子有了改觀。
山野清淨,蘇合也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看了一眼旁邊的白暮雲,發現這個書生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看出了戲班子有問題?”蘇合從書生的臉上看出些什麼,自己能感知到吳六身上的煞氣,頗有兵家的嫌疑。
可是白暮雲不過是個普通的書生,連秀才都考不上,怎麼會發現異常。
正在疑惑時候,林子裏傳來更爲霸道的煞氣。
隨着氣息而來的,是一道聲音。
“奸賊逃竄江湖裏,化身流民欺人眼。”
“皇權之下何處逃,一刀斬斷欺瞞言。”
老生鏗鏘有力的唱腔從林子裏傳來,如深夜的炸雷,給人們都提了提精神。
聲音猶在林中傳蕩,數道人影破空而至,空中拔刀亮劍,寒芒如雷電閃過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