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嘯天犬所指的方向走去，最終來到了一片空地。
與其他地方不同，這裏的積雪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十分空曠。
姬玄透過稀疏的樹影，看到了空地內的景象。
遠處，一個個石制的墓碑林立，雖紮根山林，但卻不染一絲塵土。
再靠近，姬玄看到了墓碑前方端正擺放的花朵，一箇中年年子盤坐在那裏，口誦真經。
誦經聲清脆，夾雜着輪迴之道的法則，這是可以度化真靈的道德經。
“凌天。”
姬玄走近他，輕聲呼喚道。
凌天驀地回首，在看到姬玄的那一刻，誦經聲戛然而止。
經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凌天反覆擦了擦自己的雙眼，失聲道：
“天帝？！”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時隔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這位天庭的最高掌權者。
“是我。”姬玄點了點頭。
“拜見天帝！”
凌天連忙跪地，萬族共尊天帝爲尊，就算他如今身居高位，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姬玄看着他兩鬢的白髮和滄桑的眼眸，說道：“你受苦了。”
相比於其父凌雲，凌天長得更像一箇中老年人。
姬玄明白，他的弟子們上界後，一切事務都在由這位帝者操勞。
加之身邊的親人們一個接一個的逝去，再年輕的生命也要背上歲月的枷鎖，加倍負重。
“不敢當！”凌天將頭埋得更低了。
“無事，起來吧。”姬玄回道。
他的目光掃過後方的墓碑，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心頭，塵封多年的記憶又出現了。
昔日天庭核心人物們也走了不少。
見此景，凌天開口爲姬玄解釋。
“晶晶師姐爲了衝擊大帝，進入大祕境尋找機緣，但卻觸動了百萬年前留下來的大帝殺陣，不幸隕落在裏面。”
“她的女兒瑤瑤天賦有限，在五萬六千歲的時候坐化了，止於大聖境。”
“天劍閣的黑眉前輩，衝擊帝劫時被天雷劈殺，身死在虛無空間中。”
“白眉前輩痛失師弟，悲痛萬分，從此鬱鬱寡歡，無心修行，在黑眉前輩走後的八千年也去世了。”
“王陸師兄練功走火入魔，誤入魔窟被荒古聖獸擊殺。”
“姬家的元忠前輩，在您走後的第八千年，坐化了。”
“其孫姬明皓，成功渡劫成帝，但卻被卡在了第一境明道境，三百年前壽元枯竭，也坐化了。”
“天宇師叔的兄長，也在衝擊帝境時隕落了...”
接下來，凌天又提到了很多人，皆是當年天庭建立之初的重臣。
渡過了黑暗大世，卻沒熬過歲月的侵襲，對於滾滾的歲月長河來說，他們實在太過渺小。
當年的小輩之中，如今還在世的，就只有凌天一人了。
姬玄冷漠，但並非無情，現場很寂靜，寒風吹過，沒有產生任何聲音。
逝者當中，任何一人都是那樣傑出。
他們年輕過，也熱血過，他們參與黑暗大世，守護衆生，光耀古今未來，天下莫與爭鋒。
可是，終究是逝去了，在歲月中踉蹌而行，在長生路上掙扎，到頭來...全部都變了，在衰敗中結束。
帝路一堆骨，不是人人都像姬玄那樣驚豔。
認真去想，每一個人都很悲慘。
曾經那樣的璀璨，勇闖帝路，成爲九天十地最頂級的一批天驕，可最後卻是這般收場！
“歲月啊...”姬玄喃喃自語。
應着月色，他離開了，慢步走下縉雲山，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第二日，三千州的一座小城裏。
“客官，幾位？”
自茶館走出一個跑堂的小二，將熱騰騰的毛巾甩在肩膀上，朝姬玄比出一個“請”的動作。
“一位。”
姬玄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就是滾滾熱浪，薰得人睜不開眼。
姬玄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點好茶後，便靜靜等待。
茶館不大，但匯聚了來自八方的修士。
“啪！”
“唉，這回咱們說當年的天帝出征冥山一事。”
木製的臺子上，說書先生一拍板，便不停地講了起來。
“客官，您的茶！”
小二穩穩當當地將茶端上，擺在姬玄面前。
臺上，說書先生滔滔不絕。
言中，天帝風姿絕世，一人鎮壓冥山九帝，最終在黃泉國證道成仙，開萬古未有之先河。
臺下人一片叫好。
“唉，真羨慕啊，如果我也能做出那樣的豐功偉績，那該多好啊！”
姬玄道：“你現在這樣不是挺好，何必去想着踏上修行路，日日遊走在刀尖上呢？”
小二說道：“生爲螻蟻，應當有鴻鵠之志。”
“凡人的一生太短了，我想修行，成爲能活幾千年、幾萬年的仙人。”
“到那時候，就不用在爲家庭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愁了，整日遊仙問道，多自在啊！”
姬玄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未必如此，人還是踏踏實實爲好，仙人未必比凡人快活。”
小二眼睛咕嚕一轉，見姬玄氣質不凡，便半蹲下來，乞求道：
“客官，我看您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能教教我如何踏上修行路嗎？”
姬玄搖了搖頭，回道：“本...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哪裏懂得修行。”
“你現在這個邋遢樣子，還是先好好打理打理自己吧。”
小二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黝黑的上衣，露出了靦腆的笑容，他說道：
“客官，您別看我這副德行，我祖上可風光着呢！”
說到此處，他擡頭看向四周，確認沒人後，低聲說道：
“我祖上爲當年的天帝撐過渡船！”
聞言，姬玄挑了挑眉，故作驚訝地問道：
“哦？你祖上叫什麼名字，這麼厲害！”
聞言，小二撓了撓頭。
“呃...忘了！”
姬玄再次開口：“既然有這等幸事，你應該大富大貴纔對啊，怎會淪落至此？”
小二擺了擺手，回道：
“害，別提了，祖上太老實，沒把握住機會。”
“他老人家硬是拒絕了天庭內部高層的邀約，遁入凡塵、生兒育女了！”
姬玄若有所思，肯定道：“那個時代很動亂，凡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你祖先的決定很正確。”
小二搖了搖頭，說道：
“那怎麼能呢，相傳那是一個萬古難遇的黃金大世，若是我的話，一定會加入天庭，建立赫赫戰功！”
“黃金大世，天驕輩出，遍地都是機緣，遍地都是金銀財富。”
“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一定都很富足和安全，傳聞天帝也是那個時代出來的。”
小二越說越激動，尤其是在提到“天帝”時，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不知不覺地，其人已經站在了馬凳上，鼻尖指天，滿是鬥志。
“那你知不知道當年的天帝叫什麼名字？”姬玄問道。
小二思索片刻後，晃了晃腦袋，答道：
“我們這些小人物哪有資格知道天帝的名字...”
“哈哈，其實名字什麼的不重要，只要他是天帝就夠了！”
“鎮壓古族，建立豐功偉績！”
“呵呵...”
看着小二那張年輕且天真的臉，姬玄笑了。
他不忍心將殘酷的真相告訴這個年輕人，和平的歲月將那段黑暗且血腥的歷史沖淡了，逐漸消失在了長河之中。
世人皆在想象成仙的美好，卻不知道當初爲了開闢這段路，先驅者們有多麼艱辛。
想到這裏，一個個老友的名字從姬玄腦海內閃過。
他將杯內的茶水一飲而盡，道：“味道不錯！”
話畢，他扔給小二一包靈晶，滿當當的。
“爺，您客氣！”
小二眉笑顏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闊綽的客人。
“跑堂的呢，上茶啊！”
很快的，前堂那邊走進了更多的客人，小二別過姬玄，連忙跑了過去。
“來嘍！”
那小小的身影沒入人羣中，很快消失不見。
在雲霧中穿梭片刻後，小二忽然覺得自己的腰帶變輕了。
“我的靈晶！”
他下意識地向腰間抓去，卻發現剛剛那位客官給的錢包變癟了不少。
“糟了，錢被偷...”
他低頭的同時，下意識地開口喊道。
可就在看清真相後，小二的聲音被卡在了嗓子裏。
那些靈晶正在迅速轉化爲濃郁的靈氣，衝入他的小腹下方！
“咔...”
一個清脆的聲響傳來，小二內心一喜，自己的丹田和輪海被開闢了！
忽的，他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朝姬玄所處的那個方向看去，卻發現那裏空無一人。
桌上的茶水還冒着騰騰的熱氣，但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外界，姬玄邁着步子離開了九天十地，正處與仙域交界的邊緣。
他走在沙漠中，一步一個腳印，落得很深。
但卻不知爲何，大風總能跟上這位仙帝的腳步，將踩下去的沙土填平，不留一絲痕跡。
就這樣，應着殘陽，姬玄離開了這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