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炊煙,俠客。
“哎呀老前輩,真是給您多添麻煩了……”
駱丘將隨行的洛河弟子教訓一通後,拱着手來莫愁面前,多有歉意。
“我駱丘代表洛河派代表我家掌門,向您道個歉。實在沒辦法,門派人多而雜,難免有幾個心術不正的混入……”
莫愁也不會因一人兩人而記恨整個洛河派,道。
“不必再說,你是魏長生師兄,那便是一家人。”
“好好好,老前輩氣量高,晚輩佩服!”
駱丘喜得很,畢竟此次就是因爲他在,才及時阻止莫愁與洛河派鬥爭,救下許多同門師兄弟。這可是大功一件。
莫愁見衆人長途跋涉,皆是勞累異常。尤其是李缺一與阮語焉,二人無內功加身已經氣喘吁吁,便道。
“我等還須前行,便不再久留矣。只是不知魏長生現在何處,可否請見一面?”
駱丘拍大腿。
“嗨,我還想問你們見沒見過魏長生。這小子野的厲害,自從代表門派出席太安之後,便再無消息,不知道跑到哪裏去。”
莫愁頷首。
魏長生……太安那時太過混亂,也不知他是否還活着,此生還能否再見一面。
想昔日莫愁在華州城內,初遇魏長生時,二人一見如故,曾多夜坐談,論古今天下,武功書術……
李缺一見莫愁不語,道。
“也罷。若有我大哥消息,可以託人傳信與我,好早日相見。”
“這你放心,俺們洛河派啥別的沒有,就是人多!天南海北,就沒有話傳不到的地兒!”
駱丘拍着胸脯,將李缺一拉到一旁。
“哎,李老弟,你可給講兩句,你們三兄弟的事。尤其是你三弟莫愁,年紀輕輕千古未見,二十歲可就是天榜第四,俠義美名天下皆知!”
“好多大勢力都欲招攬莫愁,皆在江湖是上開出不菲價格,只欲一見……你可知道莫愁現在何處?”
李缺一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近在天邊,遠在眼前!李某奉勸駱兄一句,莫貪小宜,多看大局!”
“哎,你這話……”
莫愁略一拱手,道。
“我等告辭。”
駱丘連忙道。
“老前輩慢走,慢走……”
夕陽下,莫愁一行離開雲嶺,進入嶺南北道。
官道上,青松斜垂夕。
渡洛河,走揚山道並不是洛北去嶺南的唯一道路。
其實朝廷自然有直通嶺南洛北的大道,只因是特意修建以供大軍來返,因而爲朝中機密,並不對江湖之人開放。
各大遍佈洛北嶺南的客商號夥,也自然有運輸大道,隱布偏山中。一般人如要通過,還得交些路費。
莫愁之所以選這條路進京,一是爲了掩人耳目,二是爲了試一試這洛河派。
駱丘出現,讓莫愁對洛河派有了一絲好感。
“噔噔噔……”
嶺南北道上,來往馬車馬匹,絡繹不絕。
莫愁叫住衆人,道。
“天色已晚,衆人疲憊。應尋一落腳之處,整頓再發。”
“也好。”
“嗯。”
夕陽西下,莫愁一行在嶺南北道偏僻處,半山上尋到一座破廟。
破廟雜草叢生已高掩住門樓,不仔細去看根本分辨不出。
任浩然內力一出,木氣如刀很快便將破廟清理出來,又從背後包袱中摸出乾糧來。
鍾齊去附近走了一遭,便拎着三隻肥野兔而歸,解浩宇如見救星。
堆柴起火,剝皮一烤,便滋滋流油!
“香啊!再不喫點好的小爺都要瘦了!”
解浩宇抓起兔腿狠咬一口!
“臥槽,肉里加了什麼?小爺在京城最好酒樓裏喫過的兔肉都沒這個鮮!”
解浩宇獨自狂啃起來,風捲殘雲。莫千秋老不正經,竟然與解浩宇爭搶起來。
夜深如墨。
莫愁其實不餓,只是這兔肉讓他想起二師父方文忠。想起書宗裏苦讀的歲月,想起九兒的祕製提神草藥湯,想起華山。
噴香的兔腿,卻難以下嚥。
衆人在破廟另一旁,歡聲笑語。
流浪詩人也拿一塊兔腿,離開衆人來到莫愁身邊,靠在破廟傾灑的香爐鼎,散發遮目。
“老前輩在想什麼?”
“想昨日舊鄉,想明日遠方。”
莫愁不能明說自己一行人,是去朝廷殺笛歡,只能以遠方模糊過去。
“明日遠方……”
流浪詩人笑,看天上星河。
“我在北漠流浪時,曾聽說京城中有一味名叫醉生夢死的絕世佳釀,傳聞可解千愁。老前輩如有機會,應當一試。”
莫愁頷首,道。
“你流浪天下,反倒能聽說京城事?”
“哈哈哈……哪一朝的皇城,不都總有說不完的故事?”
莫愁心念電轉。也許可以旁敲側擊地問流浪詩人,關於笛歡之事。
“那你可聽說當朝宰輔笛歡,有什麼風流韻事?”
流浪詩人不羈一笑。
“笛歡?八十多歲老頭子,哪有什麼風流韻事?不過我倒是聽說,笛歡老來得女,膝下只有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妙齡少女,曾被朝中無數皇子世子狂熱追求,卻都無疾而終。”
“笛歡之女還曾被畫入大西美人圖中,位列第三。數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五子奪桃之事,皆是因她而起,最終害得四位郡主被髮到南疆,永世不得回朝……”
“皇家世子鬥智勇,文人墨客競詞窮,只因她太美……”
流浪詩人說時,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籠上面龐。
莫愁隱約覺得,流浪詩人這故事不像是聽來的,倒像是親身歷過……
“你流浪天下,可知何在遠方?”
“詩在遠方。”
“我仇在遠方。”
破廟中,雜草叢,星曦稀,明月明。
一夜。
流浪詩人與莫愁談了許多京城趣聞傳說,解浩宇在一旁攪和。
李缺一與阮語焉溼衣未換,皆有風寒之狀,連夜靠火邊取暖,這纔好轉。
翌日。
清晨,再上路。
流浪詩人將破廟香爐鼎中一支折斷香拿起,在篝火上一點,插在殘佛前。
香火那煙,頓時飄起……
離開破廟約半個時辰腳程,便在一座矮山半腰中,找到馬棚酒舍。
衆人略一歇息,莫愁取出身上換好的幾兩碎銀,向酒舍主人買了馬匹。
衆人有說有笑,牽馬走出。
流浪詩人走在最前,馬繩纏繞左腕上,回首右手一揮。
“天南海北,就此一別。”
“你要走了?”
解浩宇還頗有些不捨。沒了流浪詩人,他和誰鬥嘴去?
“嗯。”
流浪詩人那遮目的邋遢長髮中,有曙光照耀,牽馬走到莫愁身前。
他自懷中取一本滿裂紋的草書,輕輕交到莫愁手中。
那書已經不能稱之爲書,幾乎是壓扁草葉綁在一起……
“前輩行俠仗義,心如少年。這本詩集,是某一路隨筆,前輩不棄留之,不勝感激。”
“嗯……”
莫愁不知如何回答,將詩集收下。
“山有山路,天有天路。某還要繼續流浪,以著文章。諸位,別了!”
“此生此世,有緣再見!”
流浪詩人哼着詩,牽着馬,遠行而去身影愈發模糊。
唯有那誦詩聲如歌,如此有力。
“天峨山峻,雁兒聽我把詩云。”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