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這趟去揚州,我身邊還帶着個難纏的呢,這一道上,由着她們兩個去鬥嘴。
只是要先同石兄說好,令妹要是擺出什麼郡主還是公主架子來,我這裏可當真伺候不來。”
石公子一笑:
“茱萸的性子確實是難纏了些,不過這丫頭也有軟肋,那便是隻要說‘告訴你母親’,她必定會服軟。
賈兄弟有所不知,她這趟之所以非要跟着去揚州,也是要順路去蘇州去看望母親。
我本說是帶她一道兒去的,只是如今有件事情壓在頭上,不得脫身,是以倒要勞煩賈兄弟。”
頓了頓,又道:
“這件累我不得脫身的事情,只怕與尊府也有些干係。”
賈璉何等精明,略一沉思,心中忽然豁然,便問道:
“此是可是與令妹日前在南城葡萄巷裏之事有關?
石公子聞言哈哈大笑:
“那個石呆子,可不就是我麼?”
“啊?”
賈璉拍着腦袋回想——那個石呆子黃皮瘦削,眼神頹廢,怎麼也不是眼前石公子的形容,而且,嗓音也全然不同,不像,當真不像。
石公子忽地被背轉過臉去,說出一句:“寒舍清貧,受不住公子的富貴之氣,請回。”
千真萬確正是那日遇到石呆子的聲音語氣。
賈璉一愣,隨即也大笑:
“易容!必定是易容!已臻化境!巧奪天工!”
笑容還在臉上,賈璉陡然一驚,整顆心陡然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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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地啊,這個皇上身邊的親生小特務,易容化妝跑出來“放蛇”,明顯是要“釣魚執法”。
那麼,他們要釣的魚……
難道就是賈家!!!
分析到此,賈璉不由一個激靈。
若果真如此,整件事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知道賈赦喜歡收藏古扇,於是先派人在賈赦面前得瑟極品古扇,讓賈赦覺得家裏所有已經收藏的這些上好古扇都是垃圾。
此後他們放出風聲,說南城有個窮的連飯也沒得喫的石呆子,家裏藏有二十把絕品古扇,引得賈赦心動,無論如何都要搞到手,於是……
但或許是石公子沒料到是自己親自登門,而且白馬依戀舊主,聞到氣味認出了藏在屋中的石茱萸,這才導致了穿幫。
想到此處,賈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怪異:
“石兄所說的‘有件事情壓在頭上,不得脫身’,說的就是要給賈家設伏麼?”
石公子也收了笑容,輕嘆道:
“我也知瞞不過賈兄弟。
明說了罷,皇上一直在暗中收集這些‘功臣派’的罪過,並不只針對賈府。
雖不至於一二年之內就動手,但積少成多,遲早是要清算的。”
賈璉放下手中的酒杯,皺眉問道:
“石兄既然已經算計到我爹頭上,又何必要與我拉交情?”
石公子知道賈璉必然心中不悅,兒子孝順爹,天經地義。便歉然拱手道:
“我這裏先賠不是,再說我的不得已。
賈兄弟,此舉的目的其實並不在令尊。
令尊乃是個閒職,又無心權術,只愛高樂,皇上並不在意養着個有職無權的閒人。
此事要引出來的,必然是個既要存心與功臣派勾結、又能仗勢欺人的。”
賈璉也明白,屁股決定腦袋,大家立場不同,各有各的不得已。
“我也明白,石兄頭上的那位親爹,可比我那親爹難對付得多。
咱們既然是兄弟一場,就該相互信任。你跟我如此明說,我就幫你設個圈套,引出個仗勢欺人的來讓你交差。”
石公子一聲感嘆:
“你這人,既聰明,又豁達,溫文爾雅之中滿是豪氣、義氣,與你相交,也是人生幸事。”說罷,斟滿一杯酒,舉向賈璉一敬,便自己先幹了,“日後咱們自家兄弟,福禍同當。”
賈璉也斟滿一杯酒,一氣喝乾:“你這個當哥的,爲了妹妹真夠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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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下半晌,宮裏的夏太監來到賈府,送來了賢德妃娘娘賞賜給家人的十五節禮。
賈母的是香如意一個、瑪瑙枕一個、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
兩位老爺和兩位太太以及姨娘的,是香如意一個、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
王熙鳳和李紈的,是霞影紗兩匹、鳳尾羅二端、香袋兩個、錠子藥兩個。
寶玉和寶釵的,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
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的,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
賈母帶着衆人親自迎送,臨走還奉上了二百兩銀子給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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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瞧見了獨獨寶玉和寶釵的是一樣的,自然也都明白了貴妃娘娘故意撮合之意。
寶玉婚事上,賈母與兒子賈政看法一致:須得找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兒,而非商賈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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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賈母心中憋悶,卻也無奈,自知自己棋差一招,被王夫人搶了先。
旁人也罷了,襲人將些賞賜堂皇皇擺在寶玉屋中,心中已是喜不自勝。
看來,這是王夫人趁着進宮時與親閨女貴妃娘娘“通氣兒”的結果,娘娘終於與王夫人一心,選了寶姑娘爲配。
只要能定下寶姑娘,那麼自己做姨娘之事,便也該是定了八九分了。
襲人雖沒見過貴妃娘娘,但也聽說了不少,說貴妃娘娘在未入宮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並非跟着王夫人長大。
後來添了寶玉,貴妃娘娘乃長姊,寶玉爲弱弟,二人同隨祖母,時刻不離。
寶玉才三四歲,貴妃娘娘便手引口傳,親自教授了幾本書,教認了數千字,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
按說貴妃娘娘本與賈母更親近,但因賈母年邁,縱使如今皇上開恩,准許每月逢二六日期,後宮眷屬可以入宮請候看視,老人家也委實沒力氣奔波走動。
倒是王夫人,得了這恩典,幾乎次次不落,回回必到,深慰貴妃娘娘在深宮中的思親之心。
寶玉的親事,老太太那邊自以爲勝券在握,卻不道王夫人先下手爲強,早在貴妃娘娘身邊數說寶釵之貌美德淑,且寶玉日益年長,須得有個深明大義之人在旁規諫纔好。
如今看着這節禮,卻不是昭告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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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剛剛被鶯兒叫去一邊說話,等回到屋裏,卻見屋中桌上的節禮少了,便問正在剔香爐的麝月:
“娘娘賞的東西呢?”
麝月擡起頭,笑道:
“還不是被二爺拿去獻寶了?”說着一努嘴,“林姑娘屋裏,這會子正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