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璉是人贓俱獲的殺人嫌疑犯,按律得押在揚州府?好,那我就奉命拿人,把他押在牢裏不放。
甄璉是江南甄家的公子,不能得罪甄家?好,那我就在牢裏給他犯人能得到的最好照顧。
甄大人派人來給侄子送東西?可以,仔細檢查一番,只要沒毛病,儘管送,委屈不了令侄。
林大人要求按律及時提審上奏?遵命,該走的程序一樣不少,及時上摺子彙報,絕無遺漏。
呂知府就是這麼一個盡職盡責但絕不給自己找麻煩、護佑一方順帶護佑自己的“好好”好官,雖然並沒有什麼政績,但在朝廷和民間都一向風評不錯。
因爲表現出色,他在揚州這等富庶之地已經留了一任。
到如今已經過了五年,今年考評若是“稱職”,那就必然是要升遷的。所以,聰明如他,尤其不能在這時候得罪人。
聽聞兩淮巡鹽御史林如海舉家搬到廣陵樓暫居,呂知府趕忙帶着自己詩集書稿登門問候,再三自責“未能安頓好林大人這樣的國家棟梁,卑職委實是失職”。
得知兩淮鹽政甄桓突然病倒,呂知府也立刻帶着“家鄉特產”冬蟲夏草和人蔘登門看望,滿臉關切,說了許多“懇請老大人千萬爲國保重身體”的暖心話。
這些年來,他和揚州的各大鹽商都有往來,但從來不收一兩銀子的禮金。
有些實在是鹽商盛情難卻之時,呂知府也只是略略收一些小小的風雅禮物,免得讓鹽商覺得自己太過清高,不近人情。畢竟脫離人民羣衆的官員,不是好官員。
這些小禮物,比如一張小小的唐代韓滉的《五牛圖》,或者一枚小小的極品田黃三鏈章,抑或一隻小小的北宋汝窯天青釉筆洗,都是些不值錢的小小雅物,無傷呂大人的清譽。
而且每每還要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委實讓呂知府很勉爲其難。
這回鹽政甄大老爺出了狀況,八大鹽商之首的江春也折戟沉沙,其餘的鹽商個個也都憂心忡忡,一邊湊錢打發賈璉這個刺兒頭,一邊四下裏打探消息,自然也少不了要往呂知府這裏跑。
呂知府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手,在看望過甄大人之後,隨即明白了大事不妙,立刻聞風而病,而且還病得很嚴重,臥牀不起,根本無法見人。
揚州的鹽政老爺病了,父母官呂老爺也病了,這下子,揚州城裏的諸多鹽商都成了沒爹沒孃的孤兒,嗷嗷待哺,惶惶不可終日。
但終歸還是有能勉強穩得住神的。
比如和太上皇有交情的江春,回到家立刻就想法設法往大明宮裏送信;
比如和北靜王有老親的沈初,連夜就差人進京去找北靜王求助;
再比如把侄子送進宮裏當差的鮑道志,不僅寫信讓侄子趕緊打聽情況,還找到他曾經送了二十兩赤金、給他家老爺子畫過像的宮廷畫師打聽風聲。
這時候,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黑貓白貓,逮到耗子的,就是好貓。
甄桓甄老爺當然也不能是笨貓,他是一隻一半真病、一半裝病的老花貓。
他明白這事的關鍵,在於弄清楚給賈璉背後撐腰的到底是誰,更明白這事最難解決的問題,在於他侄子甄璉還牽涉了人命案,刑事案件比貪腐案不好洗白。
一封送往金陵,讓哥哥趕緊想辦法;另一封,則是直接送到京城,只要能送消息給老太妃,這事兒就或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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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樂幾家愁。
從古至今,從南到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他們那邊烏雲蓋頂,黑雲壓城,而另一邊的林如海,卻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心情極佳,身體越來越好。
這幾日接連天氣晴好,在林大學問眼裏,那更是“大揚州的天,是晴朗的天”,竟然扔下書本一日,邀賈璉一道去遊城北蜀岡上的大明寺,拜棲靈塔遺址。
賈璉自然欣然前往。
到郊外遊山玩水,總比被茱萸和晴雯拉着在鬧哄哄的街上逛得累死累活要好得多。
當然,看見林大學問一天比一天神采奕奕,賈璉也很開心。
他終於通過自己的努力,親手改變了林如海的生死,也就改變了林黛玉未來的命運。
林如海不死,就仍然是當今皇帝的心腹之臣,他的官職就還會升,林黛玉就不會成爲孤女。
有高官父親做後援,林妹妹就可以改變孤苦無依、最後哭盡眼淚、悲慘而死的可憐命運。
加上他已經救下的秦可卿,改變了秦可卿揹着罵名冤死的命運,和劍劈“萬年板”,得了實權官職,也已經開始改變賈府江河日下的頹勢。
更加上如今他還得到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鹽幫的傾力支持,賈璉對於能夠徹底改變紅樓氣數的信心,越來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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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岡在揚州城西北四里,地高坡緩,山有東、西、中三峯,中間圍繞着平山堂塢,其南有一線河路,曲折通往瘦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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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岡上的大明寺是郡中八大剎之首,曾是大名鼎鼎的鑑真和尚的講律傳戒之所。
一路走過大雄寶殿、臥佛殿、弘佛亭,終於走到了棲靈塔遺址。
棲靈塔原爲隋朝皇帝楊堅爲慶賀生日而建,氣勢磅礴、高聳雲天。李白、高適、劉長卿、蔣渙、陳潤、劉禹錫、白居易均曾登臨,並留下千古絕唱,可惜,被毀於唐會昌三年。
宋真宗景德元年,在原址又重建了一座七級多寶塔,可惜,又於南宋時毀圮。
林如海連連搖頭感嘆:
“當年秦少游來此曾作詩曰:‘遊人若論登臨美,須作淮東第一觀’,足見當時登上此塔,可以俯看整個大明寺,遠眺瘦西湖與揚州城,何其美哉。
如今空留些許狼藉塔基,委實可惜,可惜啊。”
賈璉前世看慣了高樓大廈,對於登塔沒有那麼大的期待,只是見林大學問如此感慨,也配合着嘆息一下。
此情此景,賈璉原本以爲林大學問會詩興大發,正愁自己不會這種“吐酸水”的高雅行爲,卻見林如海朝着山下塢裏的船孃聚集之處一指,道: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人生在世,還須開懷啊。
咱們不妨叫上一隻花舫,美景在前,美酒在手,還有美人在……彈唱,一路游去瘦西湖,何其美哉。”
靠!林大學問這是要帶我喝花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