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說爹爹回來了,也趕忙過來問候安好。
“爹爹身體才大安不久,還是要多多保養纔好。與璉二哥出去,如何到這般時候纔回來?”
林如海疲乏地半合着眼,正由小妾揉着肩膀,見黛玉來了,便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方纔向黛玉道:
“還不是爲了你啊。
那璉二外表放蕩不羈,內裏卻是個正人君子,玉兒的眼光不差啊。”
黛玉端着茶正要遞上來,聞言“倏”地紅了臉:
“爹爹想是累了,淨說這些迷糊話。我有什麼眼光差不差的。”
林如海挺了挺腰背,睜開眼睛,一聲長嘆:
“我今日特意試了試璉二,想着他若真是個輕薄色鬼,倒也好叫你徹底死心了。”
伸手接過女兒手裏的茶碗,繼續道:
“成大事者,必能忍人所不能忍,爲人所不能爲。
或者反過來說,一個人,能忍人所不能忍,爲人所不能爲,那他心裏一定有大事要做。
這個璉二,就是這麼個心裏盛着大事的人。”
黛玉覺得父親這話說得極爲入耳,想點頭贊同,卻因爲羞澀只得忍住,只仍低着頭。
林如海看在眼裏,繼續嘆息道:
“爲父也不瞞你,今晚在花船上,聲色之間,他始終能發乎情、止乎禮,坐懷不亂。
這樣的剋制功夫,絕非常人所能。
席間,我問起他對王氏的看法,他說的是:‘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能遷就,能包容,乃爲長久。’這樣的情意,這樣的見識,亦非常人所能。
莫說是你,爲父心中也很是可惜。這樣的非常人物,奈何已經婚配,我們是沒有翁婿之緣了。”
父女二人沉默良久,還是林如海打破了沉默:
“姻緣天定,既然此事註定無力迴天,倒不如就此快刀斬亂麻,另尋良配的好。
你祖母一直想撮合你和寶玉,想來也是個不差的。”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林如海話未說完,黛玉已經顧不得羞澀,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絲蘿託喬木’,沒有個‘絲蘿託絲蘿’的道理。
寶玉人倒不壞,奈何單純太過,難分善惡,不辨真假,又天生來的對女子多情,全又無上進之心,一向不通世務,半點也不中用,縱然有萬里江山在他手裏,到後來他也是個亡國之君。”
林如海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不差,可人家賈璉已經娶了王熙鳳,黛玉與賈璉“此路不通”啊。
到後來只能把心一橫,說道:
“玉兒,你的心思,爹都明白,但有些事情,天已註定,人力難改。
他無意休妻,你不能做妾,此事已絕無迴旋餘地。
再過幾日,他便要動身去姑蘇,爲賈家延請名師,之後就回京去了。你若無心於寶玉,那便留在爹身邊,不必再去京城了。”
“我……我……”黛玉的眼淚簌簌而下,“我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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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忍了一晚上的賈璉正難受得夜不能寐,在牀榻之上輾轉反側。
亂了,事實上,賈璉的心裏早就亂了。
大腦快宕機了。
身不由己了。
在這個時候,還能強硬狠狠踩住剎車的,是“代價”,而絕不是“道德”。
身心都強大的人,能夠在一片混亂中,還清楚計算出“邁出這一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值不值得,是驚濤駭浪裏的千斤壓艙石。
而說到什麼虛頭八腦的道德名節,那就是上層社會不用顧忌、底層羣衆無暇顧及的狗屁玩意兒。
比如《紅樓夢》原書裏,賈璉他親爹賈赦,把自己用過的秋桐賞給兒子賈璉做妾,有什麼顧忌嗎?
尤老孃的“拖油瓶”尤二姐,明明有未婚夫,進了賈府就和賈珍、賈蓉父子倆胡搞在一起,而後又嫁給了賈璉,有什麼顧忌嗎?
賈珍霸佔了兒媳婦秦可卿,在秦可卿的喪事上,公然各種不合常理的表現都寫明瞭“丟人現眼”四個字,有什麼顧忌嗎?
賈璉.....鮑二大哥在意了嗎?
“賈府大野花”......多渾蟲大哥在意了嗎?
“懂事大賢人”花襲人.....蔣玉菡大哥在意了嗎?
道德這東西,能約束得住誰?不過是欺負老實人的時候纔拿來用一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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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老也改不了睡懶覺的賈璉,被興兒的推門聲叫醒。
賈璉緊緊捂着被子:
“出去出去!好歹敲個門!”
興兒嗅出了熟悉的氣味,趕忙退出去,躲在門外捂着嘴偷笑:
守着兩大捆柴火睡涼炕,哈哈哈哈。
好一陣,賈璉才叫興兒進去。
興兒本來要服侍賈璉穿衣服,結果進門一瞧,嚯,二爺自力更生,別說穿好了衣裳,連窗戶都敞開了。
賈璉伸着懶腰問興兒:
“你跟沒頭蒼蠅似地撞進來,什麼事啊?”
興兒笑嘻嘻答道:
“外面來了個人,領着人送了一大車東西來。
揚州漆器、玉器、剪紙、絨花、綢緞、首飾、胭脂花粉,什麼都有。”
賈璉一皺眉:
“那一準兒都是晴雯和茱萸瞎買的,你來叫我做什麼?
等等,那倆丫頭哪兒去了?”
“她兩個一大早就被一個女人叫出去了,說是去什麼樓買繡鞋。”
興兒湊上一步,從懷裏取出個帖子,一臉壞笑:
“這帖子,是鹽幫少幫主送來的,外面那東西……”
他話還沒說完,帖子已經被賈璉一把抓了過去。
興兒湊上來,伸脖瞪眼裝着要偷看。
賈璉知道他不認字,一巴掌拍在他頭上:
“去去去,回頭再賞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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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忙忙打開帖子,果然是阿禾的筆跡。
那一車東西,是阿禾替賈璉購置的回京禮物,賈府上上下下,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另外,是希望賈璉在離開揚州之前的這幾日,都留在淡園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