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前三條船,一水兒的九江式哨船,絕對是水師衙門的裝備。
船上站立的除了衙役打扮的人之外,更有兵勇打扮之人,顯然這可不是姑蘇知府治下的人馬。
樹知府威風凜凜站在船頭,他朝金山衛的水軍營借了支援,此時兵強馬壯,喊起話來底氣十足:
“大膽賊尼妙玉!不守清規戒律,竟然膽敢跑到太湖上與朝廷命官公然聚衆銀亂,真真是傷風敗俗!罪不可赦!”
當官的領頭,一衆衙役、兵勇立刻跟着大聲呵斥。
尤其又是牽涉出家人的“花案”,衆人起鬨的勁頭特別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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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算是明白了,樹知府這是因爲頭前兒自己小舅子圖謀妙玉不成,被自己當街打了一頓丟了顏面,而後又有嚴焱徹查衙門公差之時,樹知府一定的恨自己恨得牙根癢癢。
一直憋到了今天,找到了妙玉在自己船上的機會,樹知府這是要抓住時機玩兒一把大的。
賈璉眼光掃了一圈,戴權不能見官,安慧仙師不便露面,茱萸需要低調,妙玉更不可拋頭露面,合着就只有賈璉自己還能出去應戰。
(晴雯:我不是人嗎?)
賈璉一把將茱萸塞給晴雯:
“你拽着她,別讓她出去給我找麻煩。”
然後,賈璉向四下裏一笑:
“諸位且安坐,我出去看看,沒什麼大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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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事冷靜,風輕雲淡地習慣了。
但戴權在宮中多年,見到眼前的架勢,明白這當中的厲害。
尤其若是查到自己,雖說眼下沒人敢動自己,卻會引發許多不便,尤其還有安慧仙師在這裏,更是涉及許多宮闈祕事,一旦在民間散步,那自己不是被太上皇凌遲,就要被當今皇上凌遲。
戴權一陣心慌,上前一把拉住正朝外走的賈璉:
“千萬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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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閒閒搖着扇子,自緊閉門窗的二層船艙下來。
興兒頗有眼色,立刻遞上來一張椅子,讓賈璉坐下。
在賈璉身後,利兒、發兒、財兒、興兒並排筆管條直地拱衛着賈璉,搞得賈璉覺得自己像帶着張龍趙虎王朝馬漢的包龍圖。
賈璉大咧咧坐下,這才朝對面翻了翻眼皮,問興兒:
“二爺今晚這麼好的興致,愣是叫一羣野狗給攪了。
你怎麼當差的?看見有狗來,也不拿棍子轟走?懶死你們算了!”
此時的賈璉,忽然間就找到了當地痞惡霸的感覺,甚至還有調戲林沖娘子的高衙內的感覺。
就是這麼拽。
就是這麼混不吝。
就是……就是這麼不講理。
本來嘛,道理是給懂道理的人講的。遇到不講理的人了,當然就得比他更不講道理。
否則,那就是“秀才遇到兵”,那就是“雞同鴨講”,那就是“不尊重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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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兵船上,樹鬱樹知府冠帶齊全,知府衙門的三班衙役傾巢而出,顯然是志在必得。
這是樹鬱第一次與賈璉正面交鋒。
樹鬱對賈璉很失望。
這個賈璉個子倒是挺高,可塊頭不大,長得確實俊美,可臉好看能當飯喫?
看他渾身上下那副德行,比自己小舅子能好到哪兒去?
不過是個富貴之家的紈絝子弟,一看平時少不了欺男霸女。
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就喜歡做幾首歪詩附庸風雅,不知道他用什麼花言巧語騙過了書友先生。
我們正正經經考科舉上來的人,跟這種紈絝子弟說話,簡直就是跌份,回去得用清水洗眼睛,用清水漱口!
在揚州你鬧騰,到了老子的姑蘇地面上你還鬧騰,你當老子的烙鐵燙不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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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知府抖丹田一聲咳嗽,朗聲說道: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我大華更是有規則有法度之地,豈能容許宵小之輩作奸犯科乎?
《律條》上有明文:凡和姦,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刁姦者,杖一百。若僧尼、道士、女冠犯奸者,各加凡奸罪二等。
玄墓山蟠香寺女尼妙玉,不守清規戒律,公然在太湖遊船之上,與現任官員穢亂不堪。
如今本官得了舉報,就決不能等閒視之,必要將這等傷風敗俗的銀尼妙玉捉拿到案,嚴加審訊,以正視聽。
必定要維護我姑蘇的清白民風,還姑蘇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湛湛青天!
民風正,則國風正,國風正,則天下正!”
他一番慷慨陳詞,說得自己都心潮澎湃。
可等他昂然說完,卻見賈璉已經改爲盤腿坐在椅子上,兩手托腮,饒有興味地盯着他,一副完全還沒看夠的架勢。
樹知府撇着嘴冷冷“哼”了一聲:
“對面船上之人可聽清楚了?該說的,本官已經都說了,如此,便不爲‘不教而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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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此時臉上的表情,比方纔看水上燈戲還投入,見樹鬱慷慨激昂地都說完了,才扭頭問興兒:
“這也是你找那戲班子裏頭的?
這是哪一齣戲來着?
這個唱老生的架勢做得挺好,可怎麼光念白不唱啊?這不是偷懶討巧嗎?
爺是來聽戲的,不是來看詩朗誦的,再不唱我可不打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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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立船頭的樹知府身子一晃,查點沒一跟頭栽倒。
兩旁的人都狠命憋着不敢笑。
還是查有才查師爺臨危力挽狂瀾。
他知道賈璉的身份,並不敢上前罵兩句“嘟!大膽!膽大!膽大包天!天打雷劈天理難容”,而是陰沉着一張刀條子小長臉,兩個字一頓說道:
“這位乃是姑蘇知府樹大人,不可侮辱朝廷命官!”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好!”
同時,“嗖”一傢伙!
一道銀光打出。
隨即便是“啊”地一聲慘叫。
查師爺雙手捂着腦袋,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幾乎與他同時落地的,還有一個銀光閃閃的雪花大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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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一咧嘴,回頭埋怨興兒道:
“讓你預備看戲往臺上扔的賞錢,有預備這麼大錠銀子的嗎?
你看!我才一出手,這不就撂倒了一個?這是打賞還是打人?
這後面的戲還怎麼唱?這後面的賞還怎麼打??”
興兒早捂着嘴樂個不住,此時見還有自己的戲份,趕緊拼命忍住笑,假做正經道:
“二爺您忘了?今兒是好日子,所以賞錢加倍。
咱們家是詩禮人家,一向惜老憐貧,賞錢那回回都少不了的。
咱們平時是撒銅錢,可那一回就得撒一筐啊,奴才怕天黑他們不好找,所以這回咱就直接賞銀子,這不是爲了他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