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艇的船頭,站在一箇中年男人,正翹着腳一臉急切地往賈璉船上張望,原來正是賈雨村。
這賈雨村給黛玉做過兩年老師,又是林如海十分看重之人,此時黛玉聽賈璉說他是“該死的鬼”,不禁沉下臉,白了賈璉一眼道:
“滿嘴胡沁,沒個正經。”
賈璉一貫“懟人等不到天亮”,立刻笑道:
“許你說,不許我說?
再說了,他是你老師,又不是我老師。
你們兩個可以‘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若肯賞個臉跟他稱兄道弟,能叫他高興得直冒鼻涕泡兒。
這麼一算,你還得叫我一聲師伯呢。”
“呸!美得你!還師伯,你纔多大年紀?要論也是師叔。”
黛玉反懟一句之後,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吃了虧,身子一轉,賭氣道: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賈璉哈哈一笑:
“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哪有什麼壞心?”
忽聽得一旁傳來妙玉冷冷的一句話:
“你們兩個,當別人都是死的麼?”
黛玉登時滿臉通紅,用書捂着臉,坐回屏風旁邊去。
賈璉扭頭一看,卻見一團香菸縈繞之中,一身肅殺之氣的妙玉仍舊端坐在桌邊,兩眼仍舊只是盯着棋盤,一張棋盤上已經擺滿了黑白子,遠遠看去,竟已經擺成了一幅“陰陽魚”。
賈璉心中一凜,心中飄出五個字:
圍棋女殺手。
幸虧此時一身男裝的茱萸像二哈一樣急火火地躥了出來,才衝散了滿船艙的尷尬。
賈璉趕忙招呼茱萸:
“走!下樓打水賊去!”
茱萸興高采烈,歡呼着直接就衝下樓去了。
賈璉忽然發現:
沒心沒肺沒腦子的茱萸,是那樣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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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跟下樓來,外面賈雨村的輕舠已經追到了賈璉的大船附近,左近護衛的兵船立刻嚴陣以待。
賈雨村朝着賈璉的船上大聲道:
“璉兄弟,可忘了雨村麼?”
賈璉朝興兒一努嘴,興兒立刻會意,跑出船艙就向賈雨村笑道:
“唉喲,這不是林姑娘的老師賈爺嗎?您不是在金陵當知府大老爺嗎?怎麼坐了這麼一艘小船出來啊?這不委屈您了?”
以賈雨村的身份,完全可以不搭理興兒這等奴才。
但問題是,興兒是奴才不假,但他是賈璉的奴才。宰相門前七品官,想討好賈璉,就得先討好賈璉的奴才。
所以賈雨村的滿臉笑容更加燦爛:
“我如今還是原來的官職,不過萬歲爺召我進京陛見,這一路山長水遠,旅途寂寞。
我聽說璉二爺正好在揚州接了林姑娘一道兒回京,我與你們二爺是同宗弟兄,又與林姑娘有師從之誼,如此同路作伴,卻不是好?”
興兒知道艙裏的賈璉必定都聽得清楚,便笑道:
“我們璉二爺這會子正歇着,我這就去回一聲兒,請賈爺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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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下了樓從窗戶往外一看,立馬就後悔了。
跺着腳恨道:
“這哪裏是水賊?誰騙我說有水賊來着?
好端端的,你有事沒事淨騙人,快賠我一羣水賊來!”
賈璉在心中仰天長嘆:
茱萸還不罷休,用軟乎乎的小手抽打着賈璉的肩膀:
“我不管,你必須得賠我一羣水賊來!”
賈璉早就總結出了一套怎麼對付茱萸的方法,聞言立刻滿臉輕蔑:
“瞧你那沒見識的樣兒,這玩意兒可比水賊好玩兒多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茱萸登時好奇心大起:“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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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被請上了船,一見面就朝着賈璉親熱萬分地叫:
“璉兄弟,可見着你了!叫我好生想念你啊!”
賈璉聽說賈雨村打着“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旗號,已經正式與榮國府連了宗,這個比賈政只小四歲的賈雨村,拜了賈政當叔叔。
於是,從賈政那裏論下來,賈璉就多了賈雨村這麼個大了十七歲的“叔伯堂兄”。
“哎呀我在金陵,聽說了不少璉兄弟的事蹟啊。
金陵的茶館、書場裏頭的說書先生,要是不會說《孽海白蓮楚留香賈公案》或是《璉爺江南行》,那是連飯轍都找不着的。
我爲了趕上璉兄弟,特地單人獨騎,輕裝簡行,一路馬不停蹄啊。其餘的大件行李,都另外叫人用大船送進京城了。”
賈雨村見賈璉身邊還跟着一人,個子小小,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精幹短打扮,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裝,心中登時一陣冷笑:
冷子興早說過,這賈璉十分好色且十分懼內,夜夜不能消停,是以常常只能將身邊小廝做出火之用。
原來,他身邊的小廝裏頭還有女子裝扮是啊,這個賈璉,果然是個實打實的色中餓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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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好色之徒,必無大志,看來裘公公所說之事,倒也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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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正想着,那女扮男裝的之人先開了口,聲音清脆好聽:
“我是璉二哥的兄弟茱萸小爺,你既然稱他做璉兄弟,那咱們就也是兄弟咯?”
賈雨村心道:跟人說話自稱“小爺”?這女子好沒規矩!
但賈雨村一心要與賈璉攀扯,也只得笑着應承這個“沒規矩的女子”:
“原來是朱小兄弟啊,幸會幸會。”
茱萸一吐舌頭:
“你纔是豬的兄弟。”
賈璉只覺自己莫名其妙就捱了一刀:
這個笨蛋茱萸!你不會說假名字也罷了,你連罵人也不會啊?你到底是罵他還是罵我啊?
臉上卻不好表露,只皺眉道:“不得無禮。”
然後朝賈雨村道:
“我這小弟方纔沒說清楚,他姓朱,朱秦尤許的朱,名叫一餘,一二的一,多餘的餘。
我想起咱們上回一路返京之時,與雨村兄一路作伴,果然解了不少的寂寞啊。”
賈雨村還沒開口,茱萸已經等不耐煩了:
“上回我不知道,這回可確實是寂寞無趣,咱們須得消遣消遣。”
賈璉一笑:
“我樓上還有公事,你跟雨村兄在此消遣吧。
他這人極爲有趣,又很是隨和,跟他在一處,包你不寂寞。”
說罷,已經朝樓上走去。
賈雨村還沒緩過神兒來,茱萸已經掏出四粒骰子,往桌上一丟,骰子滴溜溜不住滾動:
“來,咱們擲骰子,我坐莊,一把一百兩銀子!誰賴皮誰是豬!”
賈璉一邊朝樓上走,一邊在心裏偷笑:
賈雨村,這可是你自己追上來找倒黴的,看不輸死個馬屁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