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撇撇嘴,沒說話。
賈璉心中有些不快——這個鳳姐兒,拜高踩低是她的長項,見迎春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王熙鳳自然是懶得搭理。
看他二人有些賭氣,平兒趕忙將睡着了的大姐兒輕輕放下,過來說道:
“二爺,這事兒我倒要替我們奶奶說句公道話兒了。
二姑娘的事情,真真兒沒人敢管。”
“哦?那你說說。”
平兒替王熙鳳說話,賈璉確實想聽聽。
“若論起咱們府裏頭看人最準、眼光最毒的,老太太若是第二,就沒人能稱頭一份兒。
老太太說她不喜歡的‘沒有嘴的葫蘆’裏頭,二姑娘就是其中一個。
頭前兒我們奶奶也覺着二姑娘可憐,到哪兒哪兒受氣,真心也給她出氣拔份撐腰子,可後來吃了她的虧,她的事情我們也就只能躲開了。”
賈璉倒很有些不解了:
吃了迎春的虧?
這種奇談怪論真是聞所未聞啊。
平兒給賈璉倒了茶,捧上來,又道:
“二姑娘不惹事是個好性兒不假,可上上下下也沒人說她一句好話,這當中的緣故,二爺就沒想想?
我也替我們奶奶做一回惡人,就都揭了蓋子罷了。
二爺若是嫌我說人家是非,我也沒辦法,總不能冤枉了我們奶奶。
二姑娘自己一向怕事,遇事只求息事寧人,只要是爲了能息事寧人,她是個不分黑白好歹的。
甚至說,誰好心幫了她,她不但不感激,還要怪人家多事,叫那些幫了她的人,落個“裏外不是人”的結果。
話說頭二年,史大姑娘來咱們家住着,老太太原本是好心,想着二姑娘性子太悶,就囑咐史大姑娘跟咱們二姑娘多親多近。
史大姑娘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跟二姑娘晚間睡在一處,也還是咭咭呱呱不停嘴,笑一陣,說一陣的。
二姑娘倒嫌史大姑娘愛說話,說她‘也不知哪裏來的那些話’,又嫌她淘氣,便乾脆寧可一個人坐在花蔭下拿着花針穿茉莉花,也不搭理史大姑娘。
這也罷了,後來給史大姑娘發現了二姑娘的奶嫂子偷拿了二姑娘的衣裳去送人,就當面質問那嫂子。
那嫂子自己臉上掛不住,就攀扯二姑娘。
二姑娘怕那嫂子,就說什麼‘只要你不鬧,什麼都成’,又轉而說史大姑娘‘你可別多事,沒的帶累了我不好看’。
史大姑娘是個炮仗性子,賭了氣便跑去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惱了,就把二姑娘和跟着二姑娘的人都叫了去。
可誰能想到,老太太將事情一問二姑娘,她竟然說:
‘奶嫂子拿沒拿衣裳,我沒瞧見;之前那些衣裳,我也記不得多少;史大姑娘跟奶嫂子鬧起來,我也勸了,說了這事情做得不周全,沒得叫老太太、太太們聽了生氣。可史大姑娘又不聽。我該說的都說了,沒有一點子欺誑。’
老太太叫人查檢二姑娘的衣飾,見確實少了,問二姑娘,她卻道:‘敢是早前賞了人,或是丟了壞了,總之都不記得了。’老太太也只得作罷。
史大姑娘一番好心,結果弄了個裏外不是人,好沒意思。
後來我們奶奶不信邪,見她手裏的銀子都被奶媽子給弄了去,也替她說了一回話,結果也是一樣。氣得我們都說:二姑娘的事情,永遠都不管纔好。”
見賈璉臉上恍然大悟的神情,平兒又道:
“我再說一個,如今咱們這府裏頭,夜裏賭錢的幾個大頭家之一,就是二姑娘的奶媽。二姑娘自己也知道,可偏偏什麼也不管。
二姑娘回我們奶奶的原話說的是:‘我說不聽她們,也不想管。你若是有八面周全的好主意,能別給任何人知道就能勸好了她的,就任憑你去辦,當我不知道好了。以後憑誰問起來,我也是什麼都不知的。’
現今二奶奶不管事了,二姑娘屋裏的人就更是無法無天。
她那個大丫頭司棋,都敢對外自稱是‘副小姐’,三天兩頭去廚房單獨點菜喫,從來一文不出。
有一回忽拉巴想喫蒸雞蛋,廚房因爲雞蛋難買就沒給做,結果司棋帶着一幫小丫頭子,將廚房都砸了。
二爺是明白事理的,這些事情,可是不是二姑娘嘴裏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也評一評到底是二奶奶不照應這個小姑子,還是這小姑子沒法子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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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迎春的軟弱是可憐,但她不負責任,不分好歹,姑息養奸,則完全是可恨。
“這個平兒,我竟服了她了。”賈璉向王熙鳳點頭道,“她這口齒也快趕上你了。”
王熙鳳拉住平兒:
“真不虧我素日疼你。若沒有你,這府裏還有誰肯替我如此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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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笑道:
“既然平兒說得如此在理,回頭把我帶來的釵子給她一對,你沒意見哦?”
王熙鳳拉着平兒不鬆手:
“別稀罕他的,回頭我給你一副好的,保準比他送的值錢,也體面。
男人買東西,都是白白當了冤大頭的。銀子花出去了,買不來真正像樣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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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說說笑笑,外頭人報說“二姑娘來了”。
賈璉一愣。
不一時,迎春進屋來,又是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規規矩矩說道:
“璉二哥好,璉二嫂子好。
剛纔璉二哥叫我去跟母親說的話,我都帶到了。
母親說:既然她們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倒也又省錢又省事了。
我把這話給璉二哥帶回來,如此,璉二哥託我的事情就都結了。”
之後,就仍舊低着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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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各人一時都沉默無語,尷尬得不知道怎麼開口。
等了半晌,還是賈璉先緩了過來,想了好一陣子,才說出一句:
“旁人各有各的事情,只要妹妹明日要記得來就好。”
“嗯”。
這又是迎春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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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打發走了迎春,賈璉幾乎是跌坐在凳子上。
王夫人不來參加賈璉和王熙鳳孩子的洗三禮,那是因爲“恨”。可誰知王夫人不來,邢夫人就也不來,這又是爲什麼啊?
這迎春更奇葩,還特意把邢夫人那句不靠譜的話當着王熙鳳的面兒給學舌了一遍,原因是“爲了把託她的事情給結了”,她小時候從奶孃那裏喫的幾年奶,就沒有一小滴是用來長長腦子的嗎?
大房這一支裏頭,是不是都是傻子啊?
終於,賈璉下定決心:
“我去找大太太說說去。”
王熙鳳一把拉住賈璉:
“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