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地說了大半日的閒話。
笑眯眯地從賈母屋裏出來。
笑眯眯地讓丫頭扶着一路走出後宅。
笑眯眯地坐進了自家的小轎。
轎簾一拉上,賴嬤嬤的臉一下子就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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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這到底是要唱哪齣戲?
這纔是她今兒巴巴跑來賈府的原因,至於她孫子賴尚榮當上縣太爺,那不過就是個藉口——官兒都當上了,還來費這嘴皮子?
賴嬤嬤無疑是賈府裏最體面的奴才,已經是做到了奴才裏的天花板。
可不是每個奴才都有這麼大造化的,這得有真本事。
賴嬤嬤就有這個本事!
試問:哪個奴才能像她賴嬤嬤似的,時時刻刻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又能時時刻刻都想得明白,怎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別以爲只要會察言觀色、能言善道、討主子歡心就夠了,那還只是個入門兒罷了。
這當中的門道和心得,那可是賴家的傳家之寶,賴嬤嬤就只口傳心授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賴大和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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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家的小廝將轎子一路擡進了賴家的院門,一直擡進垂花門,有一個小丫頭上來打起轎簾子,又有兩個小丫頭上來扶着賴嬤嬤,走過海漫着大青磚的大院子,後面就是雕樑畫棟的三間大正房,門口的兩個小丫頭趕緊打起細竹簾子,屋裏趕出來兩個穿紅着綠的大丫頭,笑着迎上來道:
“老祖宗可回來了,大爺二爺都等了好一陣子了。”
賴嬤嬤被兩個小丫頭攙着進了屋,賴大賴二趕緊也迎上來。
賴嬤嬤在臨窗大炕上坐下,兩個小丫頭退出去,立刻便又上來兩個大丫鬟和兩個小丫鬟,兩個小丫鬟跪在地上揉胳膊揉腿,一個大丫鬟揉腰,另一個小心翼翼地給賴嬤嬤揉着太陽穴。
賴嬤嬤舒服地倚着大紅緞子繡着金線牡丹花開富貴的大靠枕,長出一口氣:
“賈家的那個小破杌子,坐得我腰痠背疼、腿軟腳麻的。”
賴大已經等不及了,追上來問道:
“媽啊,你老人家這一去半日,等得人焦心,賈家到底什麼意思啊?”
賴嬤嬤半眯着眼,擺擺手道:
“什麼意思?那是他們家自己在內鬥,咱們繼續‘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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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是賴家這幾十年來對賈家的一貫策略,從未間斷。
從賴嬤嬤還在賈家伺候的時候,就一門想着要如何才能從這座大金山底下“挖”出自己的富貴來。
她看着賈政長大,知道這個賈母最看重的兒子其實是個廢物,賴嬤嬤的心氣兒就更高了。
於是,賴嬤嬤先把自己的兒子、賈政的奶哥哥弄成了賈政的貼身小廝。賴大深得賴嬤嬤傳授,把賈政哄得團團轉,這樣,賈政一當了榮國府的家主,賴大理所當然地就成了賈家幾個管家中的一個。
在內有賴嬤嬤想方設法,在外有賴大自己花盡心思,沒過兩年,賴大就成功地解決了老管家,自己成了榮國府的頭號大管家。
而後再又一番運作,賴大的媳婦就成了榮國府管家理事的四個媳婦子的首領。
男主外,女主內,死死捏住了榮國府的命門。
這就夠了嗎?
沒有。
賴嬤嬤和賴大又共同使勁,第二年,賴二就榮升了寧國府的頭號大管家,隨後沒多久,賴二的媳婦也做了寧國府最頂尖兒的管家媳婦。
在賴家徹底把持住賈家的榮寧二府之後,兄弟合力,夫妻同心,就可以放開了“挖”了。
這是賴家人的本事!
你不服?
用賴嬤嬤的話說:
“咱們不挖走,他們賈家人也得敗家,還不如咱們替他們收下呢。咱們熬了兩三輩子,要是不熬出個大富貴,那不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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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瞧得懂,這是大房和二房又在鬥法呢,太太想讓賈璉和她媳婦滾出榮國府去。
也幸虧太太出手,這要是讓賈璉得了臉,咱們的日子可就別過了。
賈璉那小子以前還好,現在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太太是不是糊塗了?不向着寶玉倒向着他?”
賴大最關心的,還是老太太的態度——畢竟賈母雖已不管事,但在賈家的地位極爲關鍵。
這些年,賈家的大小主子們個個樂得做甩手掌櫃,這才讓賴家人覺得踏實,忽拉巴的這個賈璉轉了性,真是太多事了!
賴嬤嬤皺着眉合着眼,又擺擺手道:
“老太太自然還是偏愛寶玉,可如今也有些不同了。
寶玉是個沒用的廢物,跟他爹一樣,做事沒個準主意,以後也必定和爹一樣,媳婦說什麼,就是什麼。
所以老太太和太太都瞧明白了這一點,老太太有意讓寶玉娶林家的丫頭,太太那邊哪能甘心?這不就已經把薛家的丫頭給塞進來了?。
她們一家子糊塗人,一門心思還在爲這個較勁呢,哼哼,這才幾十年?賈家都敗掉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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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二卻是個有些膽小的,湊過來在賴嬤嬤炕邊上坐下道:
“有媽在這府裏來往走動拉關係,在賈家德高望重也算是頂尖兒了,連賈政見了媽都得站起來說話。
可話說回來,咱們一家子就算再厲害再體面,也還得在賈家裝奴才。
如今咱們既然都脫了奴籍,榮兒又當了官兒,倒不如咱們早點兒離了京城,拿着銀子回家前,堂堂正正當大財主不好?”
賴嬤嬤並不睜眼,嘴角歪一歪,笑了一下:
“榮兒又沒考科舉,他這個官能下來,那是因爲賈家在背後沒少出力。
現今賈家勢力不行了,所以才又是培養又是拉攏的,也不過就是咱們榮兒和外頭的賈雨村。
跟賈雨村比起來,咱們榮兒雖然沒有考試出身,可賈家認定對咱們家有幾輩子的‘恩’,自然是更信咱們榮兒。
這麼看着,咱們榮兒的官兒,以後還能往上升。
賴二啊,你就不想當個知府、節度使的叔叔?你不想,我還想鳳冠霞帔當大誥命呢。”
賴大也湊過來坐下,皺眉道:
“媽,上回蓋花園子的時候我贊成,可這回,我這心裏也沒底了。
咱們用賈家祖宗手裏的舊規矩‘挖’,沒人能說話。比如所有收入歸到帳房,賈家得一分,咱們必能分走半分,這是人所共知的,賈璉知道了也不敢管。
可這些年下來,咱們拿了賈家早年間在別家存的銀子、賣了賈家京城外頭的產業,還有幾筆大宗銀子的藏掖,加起來可是個要命的數兒啊。
賈家其他人糊塗,倒也沒什麼,可這要是給那個賈璉真來個‘大揭蓋’,咱們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