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光最是機靈,立刻就道:
“哎呀不瞞衆位,今日乃是家父的十週年祭日,百善孝爲先,在下須得早些回去祭拜,不得已要先走一步啦,告辭告辭。”
說罷,一邊向衆人抱拳打躬,一邊朝外就走。
單聘仁不遑多讓,也趕緊起身溜之乎也:
“家中拙荊今日生娃,在下也得先趕緊回去照應,來日再聚,告辭告辭。”
其餘衆人也都醒過味兒來,紛紛編個理由,不一時就都作鳥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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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大也聽聞了消息,趕進來向賈母說情勢緊急,自告奮勇要出去打聽一下消息。
待賈母一答應,立刻就出府去,直奔自己家裏,與母親商議一番,急火火將家中的存銀和細軟都藏匿起來,預備隨時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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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遠在梨香院薛姨媽的也得了信兒,趕緊就問寶釵如何是好,寶釵略一思忖,便先叫人去外頭找薛蟠回來,又讓鶯兒趕緊去她乾孃那裏繼續打聽消息,茗煙機靈,必能知道許多祕辛。
之後,才向薛姨媽道:
“咱們既然知道了,自然該早有些防範。
咱們要做的,頭一件是暫時別再讓婆子丫鬟繼續說‘金玉良緣’的事情。好歹要等等看,若是賈家失了勢,那‘金玉良緣’不提也罷。
第二件,金銀細軟要先收好,等我哥哥回來,叫他在外頭先尋個小房子預備下,萬一賈家有事,咱們能說走就走。
第三件,媽媽要趕緊去看看姨娘,一來打聽賈家情況,二來勸慰姨娘,三來也莫要讓姨娘疑心咱們遇事先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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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衆人個個均有打算,府裏下人人心惶惶,不免要三個一羣五個一夥聚在一處悄悄議論。
此時的榮禧堂中,也是愁雲慘霧一片。
賈母憂心不已,長吁短嘆。
邢夫人和王夫人都趕進來了,一左一右站在一旁勸慰賈母。
賈政癡癡呆呆,一動不動。
賈赦一反常態,不僅沒站幹岸瞧熱鬧,見賈政已經連坐都坐不直了,反倒上前扶住他勸道: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老祖宗保佑着呢,沒大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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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爺!”
衆人都給這一聲哭喊嚇了一跳,循聲望去。
卻是趙姨娘一頭扎進來,直奔到賈政身邊,撲在賈政腿邊就哭:
“老爺你可不能有事啊,我們娘兒們就指望着老爺呢,老爺啊,我的老爺啊……”
衆人都不由一皺眉,心中都暗自腹誹:
老爺人還沒死,跑來號什麼喪?這個着三不着兩的趙姨娘,沒一點眼色。
誰料,果然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一個桿秤掛一個砣”,趙姨娘這一聲不合時宜的哭喊,竟然讓愣柯柯的賈政忽然動了動眼珠。
趙姨娘卻沒瞧見,只顧着抱着賈政的兩腿撞頭:
“我的老爺啊,我的天吶,你可千萬別有事啊,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拋下我們,讓我和環兒可怎麼活啊……”
旁人也罷了,賈母聽聞她一句“死了”“活了”的,頓時怒起,大口啐道:
一面指着趙姨娘罵,一面落淚,竟未注意到賈政的眼睛忽然眨動了兩下。
王夫人早瞧趙姨娘不順眼,奈何一來她身爲正房,須得有正室的氣度,否則就要有損賢良的名聲,二來賈政很是寵愛趙姨娘,這個一口一個“規矩”的書呆子,能做出讓趙姨娘教養賈環這等“不合規矩”的事情來,其寵愛程度可見一斑。
幸而趙姨娘出身低微,自己又蠢笨,對王夫人的地位毫無影響,這才容忍下來。
此時見趙姨娘抱着賈政又哭又喊,王夫人再難容忍,也啐道:
“下作沒臉的娼婦!在這裏號什麼喪?
這裏誰不擔心老爺,單你膽敢在這裏咒老爺,如何使得?
周瑞家的,掌她的嘴。”
周瑞家的趕忙應了一聲,上來朝着趙姨娘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趙姨娘被打得“哎呀”,一手捂臉,一手死死抱着賈政的腿哭道:
“老爺救我!老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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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的眼睛瞧向被打得頭髮散亂開的趙姨娘,努力張口想說話,卻只是嘴脣哆嗦,不能出聲。
趙姨娘見賈政不開口替自己說話,手上更是抱得緊了:
“老爺,我怎麼會咒老爺啊……老爺在這裏,我還有個指望,明兒老爺不在了,我就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話還沒說完,賈政一頭栽倒下來,一下子砸在了趙姨娘身上。
這回,一屋子驚呼:
“老爺!”
“快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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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的人去請太醫,結果來的是鮑太醫。
賈母一見來人不是前任太醫院正堂王君效的後人王太醫,心裏更是難受——賈家是真不成了麼?太醫院都不肯把一向給老太太看病的王太醫派來了?
這位鮑太醫醫術普通,是個極愛藥方子裏頭加甘草的“甘草太醫”,此時一見賈政的情形,號了號脈,便說:
“此乃中風。我先針幾針看一看。”
鍼灸已畢,賈政醒了過來,嘴沒歪眼沒斜,卻還是口不能言,半身不能動。
鮑太醫又道:
“我這裏再開幾副藥喫一喫,瞧瞧效果再說。”
他說得謙虛,衆人聽得心虛。
這能治好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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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客氣氣送走了鮑太醫,賈母過來瞧着賈政,忽然一聲“我的兒”,放聲慟哭起來。
賈母尚且如此,餘下衆人都沒了主意。
一時說薛姨媽過來了探望,正聽見賈赦說要請玉皇閣的張真人來驅邪,薛姨媽便說請端公送祟也好,又說哪家請巫跳神的符水很靈驗。
這裏正七言八語亂麻一般,忽聽得一個清脆爽朗的女子聲音:
“常言道:‘寧嚐鮮桃一口,不要爛杏一筐’,走遍天下都是一個理兒,既然找大夫,還是得請到王太醫才成。”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瞧去,只見四個媳婦、丫鬟在前,一個花容月貌的俏麗丫鬟,扶着一個豔色奪人的美人兒走了進來。
竟然是——王熙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