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都必定是各地大員的心腹,他們奉命來往京師,除了要跑各自既定的門路之外,更對京裏的消息也打聽得極爲用心。
哪位大人得了聖心,哪位大人觸了黴頭,哪位大人是明日之星,哪位大人是昨日黃花,不上兩日就都打聽了個明明白白。
寧、榮二府仍和去年一樣,還是昨日黃花,但年紀輕輕的賈璉就是得了聖心的明日之星。
於是這些人就立刻將特意多帶來的禮物勻出大大的一份兒來,拿着自家大人的名刺名帖,恭恭敬敬地替自家大人往賈璉衙門裏去拜會。
這些官兒裏,有封疆大吏,也有祖輩舊識,如此殷勤來拜,賈璉也不得不禮數週全地一一接待。
如此一來,賈璉衙門裏的事情一下子就成倍增加,自家的事情反倒耽擱了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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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好容易清閒些,回到自己屋裏,也已經是快到了晚飯時分。
鳳姐正在炕上逗着大姐兒玩,一見賈璉回來,立時也高興起來,將孩子交給奶孃抱着,自家趕緊迎下炕來道:
“喲,今兒回來的倒早,這幾日可是辛苦你了,就沒見天黑前能回來的。”
說着話,連聲吩咐平兒擺上酒饌來,要陪着賈璉對飲幾杯。
夫妻倆抱了大姐兒來逗哄了一會兒,便有兩個媳婦子擡了一張炕桌進來,放在這邊炕上。又有四個媳婦子都捧着大漆捧盒,走馬燈似地將菜餚都擺了上來,小丫鬟送了酒,平兒又用白手巾將碗碟筷勺都擦抹了一遍。
屋中多人忙碌,卻除了賈璉夫妻的笑語聲之外,只聞得輕輕的衣裙窸窣,其餘半聲也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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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對坐,賈璉笑道:
“你還在月子裏,就是喫酒,也只略喫一小杯就好。”
此時屋裏只剩下平兒在旁伺候,鳳姐兒便也不再端架子,只乜斜着眼睛朝賈璉道:
“還怕我喫醉了纏着你不成?”
說着話,伸出纖纖玉手,拿起歲寒三友烏銀鏨花壺,在烏銀盃裏斟了一盅酒。
一雙丹鳳三角眼含情瞄着賈璉,拿起酒盅來,在自己的紅脣上輕輕抿了一下,才遞在賈璉跟前。卻又不肯遞在他手裏,故意繞開他的手,只故意放在桌上。
這個王熙鳳,她要真是想勾引誰,還真就讓誰沒跑兒。
賈璉“噗嗤兒”一笑,小聲兒道:
“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這風騷勁兒是哪裏誰學來的?”
王熙鳳忍不住笑,嘴角含春,也低低聲音道:
“天生來的啊。你越不敢,我越要騷,就饞你。”
賈璉大笑着舉雙手投降:
“就是你再騷,我也真真兒不敢。
你是我老婆,還得指望着白頭偕老呢,我得省着用,可得小心別弄壞了。
你也心疼心疼我,別把我憋死了。”
鳳姐聽得心裏發熱,忽然臉紅起來,眼裏竟浮上淚來,趕忙拿過帕子拭淚。
賈璉一見,奇道:
“好好的,怎麼又哭了?這又喜又悲的,你們女人真教人不懂。”
鳳姐兒三兩下擦乾眼淚,又帶上笑道:
“聽你這麼懂得疼人,我也不知怎怎麼,就覺得心裏酸酸的。好沒來由的,後背出冷汗,忽然覺得害怕,怕不能和你白頭偕老。
賈璉也聽得心裏發熱,上前摟住鳳姐,在她桃花瓣兒似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在她耳邊道:
“你今兒特別的招人疼,我恨不得吃了你。”
二人正你儂我儂,忽外頭聽見有人說:
“太太叫奶奶過去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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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的臉立馬沉了下去,不情不願地從賈璉懷裏脫出來,小聲道:
“怎麼忽拉巴地叫我過去?指不定又是什麼幺蛾子呢。”
賈璉也覺掃興,也只得勸了鳳姐一句:
“說什麼你就聽着,都別應下就是了,早些回來。”
卻聽得平兒在旁低聲道:
“今兒寶姑娘還沒來過呢。”
賈璉知道平兒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她說的話,都是有用的。便問鳳姐:
“寶姑娘過來找你做什麼?”
鳳姐兒一邊讓平兒伺候梳頭更衣,一邊說道:
“她可是個有心計的,這幾日你不在,她天天過來坐着,有事沒事找我說話兒,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賈璉看鳳姐兒沒情沒緒,便順口胡謅道:
“那你還不對我好些?萬一她是要來把我搶去,給他們薛家做壓寨女婿呢?”
“呸!美得你!貪心不足的色鬼。”
王熙鳳嘴裏罵着,轉身回來,故意在賈璉胸口上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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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王熙鳳帶着平兒出門之後還不到一刻鐘,寶釵來了。
善姐掀起門簾來,便見寶釵笑盈盈進來。
一身玫瑰紫二色金銀牡丹長衫子,下頭是蔥黃綾裙,半是豔麗,半是嬌嫩。正襯得臉若銀盆,眼如水杏,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說不出的溫柔嫺靜,端莊優雅。
賈璉起身相迎:
“薛大妹妹來的不巧了,你嫂子剛剛給太太叫去了。”
寶釵要是真奔着來找王熙鳳的,就應該說:
“那我現在去姨娘那裏好了,說不準還能剛好碰上。”
可寶釵的目的顯然不是王熙鳳,只見她微笑道:
“也不算不巧,我是來找璉二哥的,爲的是商議咱們府裏的事情。”
說着話,一雙水杏子似的眼睛向賈璉忽閃忽閃:
“鳳丫頭不在,璉二哥都不敢讓我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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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
這不是赤裸裸的挑釁?
賈璉大大方方笑道:
“看來我這懼內的名聲已經是人盡皆知了,讓薛大妹妹這樣的大家閨秀都笑話了。來來來,請坐請坐。”
賈璉伸手往椅子上讓。
可寶釵卻大大方方地坐在了炕邊上:
“喲,這還擺着酒菜呢。”
看賈璉一愣,寶釵伸手一擺:
“璉二哥近來忙碌,鳳丫頭又在月子裏,可咱們府裏的人多事情雜,卻也不能不管。”
隨着寶釵白膩的玉手劃過,賈璉只聞得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透皮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