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驚訝於這位賈大人不動聲色的陰狠,一半是驚訝於這是個牽涉到中順王爺的驚天巨案。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太淺薄了。
對於賈大人,原來大家都一直缺乏正確的認識。
希望現在認識清楚這個“狠人”,還不算太晚。
順天府衙門裏的人,都認識這位賈璉賈大人兩三年了。
他在這衙門掛着個“同知”職銜差不多兩年,可整個衙門的人裏頭,除了看大門的衙役兩三個月裏頭或許能看見他一回,其他人都沒怎麼見過這位賈大人。
點卯?開玩笑。
人家賈大人這個同知不過是捐納得來的虛銜,爲的是有個政治地位方便混圈子而已。
要不出門辦事或是酒席上介紹,沒個頭銜多難看啊?
頭上買個官帽子戴着玩兒,活着好聽,死了好看。
人家又不指望這點俸祿過活,以後還要承襲榮國公爵位呢,誰沒事老跑衙門來啊?累着了怎麼辦?
後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狀況,這位賈大人忽然間就變了性子,不僅天天來衙門,而且忽拉巴就積極向上起來。
但即便如此,衙門中衆人所見的賈大人仍是一個溫文儒雅的貴公子形象,別說大喊大叫拍桌子砸板凳了,就連瞪眼睛咬牙切齒都從來沒有過。
逢山開道,遇水搭橋,他總是那麼不疾不徐。
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什麼能讓這位賈大人氣急敗壞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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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吞水啊,沒出息,這個廢物也就是運氣好罷了。”
這是私底下不少衙役對這位賈大人的評價。
大家都覺得,能天天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吼了這個,又罵那個,甚至能拿刀動槍、舉着棍子砸東砸西的大人,那纔是“有氣魄、有本事、有性格”的大人物,那才值得欽佩。
反正看大門的衙役和掏茅廁的雜役都一直認爲,他們自己要是有幸能當上一回“大人”,那一定得天天罵人,天天領着一幫人上街又打又砸耍威風,好好爽一爽才叫痛快。
正因如此,之前這些人雖然表面上對這位賈大人恭恭敬敬,內心裏是相當瞧不上的。
但今天,看着跪着哭嚎得沒了人聲兒的山子野,和仍然悠悠然不緊不慢的賈大人,衙門裏上上下下的人,個個都不由毛骨悚然。
大家紛紛都暗暗在心裏發誓:這輩子都絕對不得罪賈大人一分一毫。
大家終於長見識了。
原來,真正的“狠人”是長這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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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會造園的清客勾結賈家家奴貪墨主人財產的案子,最終竟然還牽涉出了當今皇帝最爲信任的忠順王爺水湞,這也是讓大家夥兒長了見識。
誰不知道忠順王爺是當今皇帝的唯一親弟弟?
誰不知道當今皇帝最信任的就是這個親弟弟?
誰不知道在當今的太上皇禪位之前,對於下一任皇帝人選的猜測,忠順親王纔是押寶的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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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伸着耳朵要聽,卻聽得賈大人不疾不徐的聲音:
“事關重大,退至二堂祕審。
捕快班頭鐵銅牛,帶着你徒弟郎小田,你兩個把畢少恭連着架子擡到二堂上。由書辦晏倫負責記錄,捕快班頭毛太負責在二堂外面來回巡視。
如走漏半點今日審訊的結果,唯你四個人是問。”
說罷,賈大人已經起身離座,先朝二堂走去。
只剩下山子野畢少恭扯着脖子玩兒命哭喊:
“先把我放下來吧……唉喲……怎麼還擡着走啊……唉喲求求大人殺了我行不行啊……”
你那麼個值大價錢的玩意兒,我哪兒捨得讓你死了啊?
臺子都搭好了,就等着你的供詞去唱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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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榔頭”郎小田和師父鐵頭兒一起費勁巴拉地搬着架子往二堂走。
看着架子上還跪着疼得要死又不敢掙扎的山子野,“小榔頭”都有點兒看不下去了,皺眉朝鐵頭兒小聲試探說了句:
“師父,大人這招兒可真夠狠的哦?”
鐵頭兒嘖嘖連聲:
“嘖嘖嘖,想必這就是說書先生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吧。
哎呀可惜啊,我就是老覺着吧,沒有直接打人痛快,沒有!”
“小榔頭”聞言不由連連點頭:
“師父說得可太對了!還是打人好。
甭管打多少對兒嘴巴,還是打多少板子,好歹都有數兒啊,咱們打着心裏踏實,犯人挨着心裏也踏實啊。
哪兒像這個啊?他跪又跪不死,慢慢兒這麼耗着,到底有頭兒還是沒頭兒啊?咱們看着揪心,犯人跪着也揪心啊。”
山子野一聽,登時如遇知音,感動得放聲大哭:
“公差小老爺啊……你可太善心了啊……你公侯萬代啊……”
結果,幾乎在木架子剛剛放在二堂地面上的瞬間,山子野就捱了“小榔頭”一對兒響亮無比的大嘴巴。
“你爺爺奶奶小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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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罵誰是公猴兒呢?你全家才萬代都是公猴兒呢!
你這種死倒黴玩意兒真是不識可憐!就活該得讓賈大人狠狠收拾你!
我告訴你,你今兒要是敢不說實話,就算你能活着下了這個公堂,我師父和我也得到牢裏好好收拾你去,反正今兒打痛快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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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裏的人,都想知道二堂裏審出了什麼“奇聞”,可在衙門裏混跡多年的人都知道,越是大案,審問越費勁。
前幾年的京城飛賊案,宋大人一連審了十幾天,天天從早審到晚,最後別說賊,連衙役們都快熬不住了。
可這回,出乎衙門裏衆人的意料,剛剛過了半個時辰多一點兒,二堂上就把一身都被冷汗溼透了山子野給擡了下來,又換了萬方和當鋪掌櫃葉啓銘和夥計“大喇叭”萬孝文上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多一點兒,二堂那邊就傳來毛頭兒高呼的“退堂”之聲。
這麼快?
關鍵是,這麼大案情,這是審完了?還是回頭還得接着審?
衙門裏的人都很是好奇,有人追去大牢想朝鐵頭兒師徒打聽的,還有偷偷跟在毛頭兒屁股後頭套話的,結果當然都是一無所獲。
於是衆人就把最後的指望都一同指向了書辦晏倫。
可這個人稱“小秀才”的書辦此時卻被賈大人按在順天府後堂上謄寫供詞,急得衆人都伸得脖子都長了,瞪得眼珠子都大了。
終於,總算盼到了賈大人拿着供詞出衙門走了,衆人都一窩蜂涌到了簽押房,圍着一口氣喝了大半壺涼茶的書辦晏倫,都想問出點兒什麼。
結果,死閉着嘴的晏倫只做出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動作,讓衆人失望不已。
倒是負責看大門的衙役忽然一拍腦袋:
“唉喲!你們有沒有發現個怪事啊?今兒賈大人騎馬出衙門的時候,怎麼穿着官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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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瞬間,每個人心裏都有些自得:
我猜着了!賈大人一定是去了忠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