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寶釵一直不放心湘雲。
因爲湘雲性子一向跳脫,許多事情上也不大在意,上回來賈府住着的時候,就悄悄地將寶玉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寶玉。
當時湘雲站在那椅子後邊,哄得賈母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那上頭掛的燈穗子招下灰來迷了眼”。
後來衆人都撐不住笑了,賈母才發覺這個“寶玉”耳朵上多了兩隻耳墜子,也不覺湘雲穿了寶玉的衣裳,於男女大防上有什麼不妥,只是大笑:
“這個鬼精靈雲丫頭,倒是扮上男人好看了。”
聽王夫人說,若不是黛玉的母親忽然病故,賈母將林黛玉接到身邊教養,賈母早先要爲寶玉定下的親事,就是史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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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便腳跟腳到了黛玉房中,發現原本應該和黛玉住在一起的湘雲果然不在房裏,便猜到了湘雲一定的去了寶玉那裏。
於是寶釵便藉口說黛玉吃了月餅不消化,一定要拉着黛玉去找湘雲一起賞月。
黛玉給寶釵纏住,也只得被她拉着一道兒往寶玉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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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院子,寶釵故意不讓丫鬟們稟報,及至到了絳雲軒門口,寶釵藉口提鞋,在門口拉住了黛玉。
正聽得屋裏湘雲說“我只當是林姐姐給你的,原來是寶釵姐姐給了你”。
直到聽到賈璉的那句“難得的是那一片心意”,黛玉的心頭又是一熱,只覺得賈璉的一顆心彷彿貼着自己的心一般,登時臉頰便是一紅。
但寶釵卻並不以爲意。
湘雲送給寶釵的戒指,那戒指就是寶釵的了,寶釵拿去賞給下人,有什麼不妥?
再說了,過兩天找個機會,寶釵自然會也尋個價錢差不多的禮物,回贈給湘雲也就是了。大家兩不相欠,誰也不喫虧啊。
此時聽賈璉說的話,寶釵心中不由一個冷笑:
我還當璉二是個明白人呢,原來竟然和寶玉一樣糊塗!
天天“情”不“情”的,虛頭巴腦。
別人送到東西,如何不能轉送人?
什麼“禮輕情意重”?是個買賣人都明白,禮物的輕重,就代表輕易的輕重。
所謂禮物,就是“來而不往非禮也”的禮,你送我多少,我就送你多少,誰也不喫虧,才叫好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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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寶釵拉着黛玉進了絳雲軒,端莊笑道:
“禮物嘛,自然是送給別人纔是好的。
璉二哥不是不知道吧?我母親送給鳳丫頭的四支宮花,她也是當時就轉送給了沒了的小蓉大奶奶,這難道也不該?”
說罷,也不待人讓,就坐在了寶玉旁邊的椅子上。
寶玉聽不出這當中的機鋒,只是聽到“小蓉大奶奶”,腦中便想起了可卿臥房中醉人的香氣,一時便已經癡了。
倒是襲人聽得明白,心中暗自給寶釵叫好。
湘雲一見寶釵,已經是精神一震,此時又聞此言,更是欽佩得五體投地,傻乎乎地只顧拍手道:
“寶姐姐好口才!憑寶姐姐這等豁達大度,難怪這府里人人都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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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淡淡一笑:
“首先,薛大妹妹若不是老太太,稱呼‘鳳丫頭’就不如稱呼‘璉二嫂子’更合適。
其次,你璉二嫂子的掌家媳婦,她所得到的各種禮物,本身就有一部分應該預算在應酬贈送之上,這是她該有的分派責任。
至於安排該轉增給誰,贈送多少,怎麼送過去,這是她日常就得處理的家務,和妹妹們這等只是‘情義’的禮物,並不是一個意思。
這當中的區別,薛大妹妹在嫁人之前,倒是很應該學習學習。
最後,薛大妹妹既然是這府裏‘這府里人人都誇讚’之人,自然是做事相當周到。
史大妹妹只送了你一枚戒指,你沒給老太太屋裏的鴛鴦姐姐,也沒給太太屋裏的金釧兒姐姐,沒給林妹妹屋裏的紫鵑,連妹妹自己的丫鬟鶯兒都沒給,而是送給了寶兄弟屋裏的丫鬟襲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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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頓時就吃了一個“燒雞大窩脖兒”。
又不好說“我就是想拉攏襲人”,也只能乾笑兩聲。
黛玉抿嘴兒無聲一笑,似喜非喜含情目輕輕向賈璉望了一望,轉而向史湘雲道:
“時辰不早了,我來叫你回去睡覺了。”
湘雲也聽出了寶釵落了下風,還不甘心道:
“寶姐姐,你就說你‘樂意隨便拿我送你的戒指賞人’就完了,我不介意的。”
黛玉瞧了一眼傻乎乎的湘雲,先起身道:
“你要不走,我可先回去了。”
湘雲無奈,只好也跟着起身,又拉着寶玉道:
“二哥哥送我們回房去。”
又小聲朝寶玉道:
“若是能讓我跟寶姐姐住在一處就好了。
偏老太太說寶姐姐住的梨香院太遠,說走來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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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到不介意遠些,你看寶姐姐不就每日裏往返這裏兩三趟呢,也未見得遠啊。”
寶玉便起身要去送黛玉和湘雲回房,襲人覺得十分不妥,可此時賈璉在場,也不敢開口。
寶釵一見,便起身笑道:
“三更天了,我和寶兄弟一道兒去送林妹妹和雲丫頭好了。”
賈璉也起身要走,卻聽黛玉道:
“‘禮輕情意重’,多謝璉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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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寶玉送黛玉湘雲回房,湘雲又拉着寶玉嘰嘰嘎嘎說了好一陣子話兒,襲人來催了幾次,直到將近四更天,寶玉纔回了自己房中。
此日天明時分,寶玉又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來。
可巧屋中伺候的紫鵑、翠縷去打洗臉水了,只有黛玉和湘雲尚在牀榻上睡着。
見黛玉嚴嚴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那史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又帶着兩個金鐲子。
寶玉見了嘆道:
“睡覺還是不老實!回來風吹了,又嚷肩窩疼了。”一面說,一面輕輕的替她蓋上。
黛玉聞聲而醒,向寶玉道:
“你先出去,讓我們起來。”
寶玉在外間屋等了會子,黛玉和湘雲穿好衣裳起了牀來。
紫鵑、雪雁、翠縷都進來服侍梳洗,寶玉用湘雲的洗臉水洗了臉,見黛玉和湘雲梳好了頭,就讓湘雲幫他梳頭。
正此時,襲人找了來,見寶玉已經梳洗過了,心中便有些不快。
忽然聽得屋裏湘雲向寶玉問道:
“你辮子上的四顆大珠子怎麼只三顆是一樣的了?”
寶玉隨口道:
“丟了一顆。”
湘雲可惜道:
“必定是外頭去掉下來,不防被人揀了去,倒便宜他。”
黛玉一個冷笑:
“許是拿去送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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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聽着的襲人心裏一陣擰巴,賭氣回了絳雲軒。
襲人才進屋打算自己洗臉梳頭,卻見寶釵已經候在那裏。
聽寶釵問:
“寶兄弟哪去了?”
襲人怪笑道:
“寶兄弟哪裏還有在家裏的工夫!”
寶釵聽出襲人此時的陰陽怪氣,便耐心詢問。
襲人才痛心疾首道:
“姊妹們和氣,也該有個分寸禮節,哪裏有如今這樣沒個黑家白日鬧的!
這二爺就是太好說話,男女大防都不顧了,這萬一要是給那些人帶壞了、做出些有傷風化的事情那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