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跟我好好說話,那咱們就彼此尊重,相互溝通。
你有什麼麻煩,客客氣氣來說軟話求我,那咱也“有事好商量”。
可你要是仗着自己輩分大、嘴巴大,動不動就裝腔作勢跟我耍橫,覺得你能強壓下我的腦袋,逼着我低頭服軟——哼哼,那就是你自己瞎了眼!
想捏我?
對不起,爺扎手!
你敢裝逼,我敢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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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不疾不徐,露齒一笑:
“二叔比皇上厲害啊。
皇上明察秋毫,愣是沒瞧出我是個糊塗官兒,結果二叔倒一眼就瞧出來了,這本事,皇上聽說了都得自愧不如。”
一句話,嚇得賈政兩手一抖,手裏攥着裝門面用的一本書,“嘩啦”一聲被甩了出去。
這……這話說得也太誅心了。
讓賈政怎麼敢接?
說“是,我就是比皇上厲害”?這是往皇上腦袋上站啊,你是嫌死得太慢?
說“不是,我就是胡說八道”?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叔叔不要臉嗎?
賈政平時衝着寶玉、賈環吹鬍子瞪眼慣了,倆親兒子被血脈壓制,從小一見賈政,都嚇得跟避貓鼠似的,誰敢跟他爹頂嘴?
所以賈政也就習慣性地認爲,只要自己臉一沉、話一說,這個從小在自己跟前低眉順眼的侄子賈璉,立刻就會低頭打躬作揖,連說“遵命遵命”。
誰知道賈璉竟然升官長本事了,變成這麼個厲害主兒了?
他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相當於一反一正給了賈政一對兒大耳刮子。
在家裏做慣了老爺的賈政,忽然吃了個大癟子,不由怒上心頭,陡然從炕上立起身來,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怒道:
“放肆!混賬!
這是你一個大家公子跟長輩說話的規矩?
你那十年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賈璉再次露齒一笑:
“侄兒並不敢壞了規矩。
只是,縱然叔叔在侄兒心裏再大,大不過天去。
孝字當頭,越不過忠字去。
皇上還是得擺在叔叔前頭,叔叔說是也不是?”
賈政又一次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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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賈政跟我耍橫,也不看看你那腦容量夠不夠我腦容量的一個零頭?
你壓我,你敢壓皇上?
我就拿你無論如何也惹不起的皇上當幌子,我看你怎麼辦!
不服?
憋着!
不樂意?
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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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還在被賈璉噎得發懵,賈璉開始了反擊。
第三次露齒一笑:
“二叔是怕咱們賈家被人污衊丟人現眼,本也正常,只是又何必東拉西扯說侄兒是個糊塗官兒?
那個賊婆子是寶玉的寄名乾孃,有事沒事往咱們家走動,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平素裏,一時來弄些香油錢,一時又來弄些上供錢,這也罷了,只是這回牽涉的事情,有點兒大。”
他從袖中取出兩支赤金鑲寶扁簪子,託在手裏:
“這是趙姨娘吧?”
賈璉一見,立刻認出這是趙姨娘二十五歲生辰和三十歲生辰自己送的生日禮,不由驚訝瞧向趙姨娘。
趙姨娘也立刻認出這是爲了有個靈驗法子絕了寶玉,就把零碎攢的十兩二錢體己銀子,兩支金簪子並幾件緞子衣服給了馬道婆。
此時一見這簪子落在了賈璉手裏,趙姨娘嚇得扎叉着手,慌忙說道:
“這……這有什麼?這不過是我給藥王菩薩上的供奉。
賈政咳嗽一聲,沉着臉向趙姨娘道:
“你也是,就算要給廟上敬佛上供,也不該用這個。
這回也罷了,下不爲例!”
“別急,簪子是小事,重點在這裏。”
賈璉不慌不忙將簪子收進袖中,又自袖子裏慢悠悠拿出一張欠契來:
“這是一張五百兩銀子的欠契,債主是那賊婆子,欠債的趙姨奶奶。
按着趙姨奶奶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算,這可至少得攢二十多年的錢啊。
我倒要請教請教,做了這麼大的一個功德,趙姨奶奶許的是個什麼大願啊?”
賈政大驚,但隨即又連連擺手道:
“胡說!胡說!
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識得什麼字?如何會寫欠契?
這必定是外頭人坑她的!”
賈璉一拍手:
“可不是!
我審問那賊婆子的時候,也不相信這欠契的來歷,也是這麼追問的。
那賊婆子說,當時是趙姨奶奶叫了杜婆子進來,讓杜婆子去找環兄弟的小廝錢槐,叫他寫的欠契。
他是趙姨奶奶的內侄,保人上籤的名字是趙姨奶奶的哥哥趙國基。
二叔若不信,現在就把趙國基和錢槐叫來,仔細對一對筆跡,看到底是不是別人栽贓嫁禍給他們。
若果然是他們寫的欠契、簽字做的保人,那就須得再仔細問問,到底是誰叫他們寫的也就是了。
再者,還得請趙姨奶奶印個手模,和這欠契上的手模仔細對一對,事情是真是假,不就徹底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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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的每一句話,都是嚴絲合縫的步步緊逼,完全不給對方狡辯的餘地。
賈政頭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此時,他已經沒了方纔強撐出來的氣勢,只是雙眼還死死盯着賈璉,一副四不甘心的死相。
賈璉當然明白:打鐵要趁熱,打人要管夠,打蛇不能留活氣兒。
於是賈璉轉而朝向已經呆若木雞的趙姨娘,露齒一笑:
“事情不查,永遠不知道真相。
不知道真相,才容易冤枉好人。
趙姨奶奶若是被冤枉的,那賊婆子可就更該被千刀萬剮了。
一來呢,畢竟趙姨奶奶本來就不富裕,不過是爲了供佛,就被賊婆子坑走了所有攢下的體己錢,連首飾衣裳都搭上了不算,這五百兩銀子,趙姨奶奶二十年都還不起啊。
二來,那賊婆子和寶玉不僅僅是無冤無仇,而且還是寶玉的寄名乾孃,剛剛從老太太那裏得了每天五斤香油的供奉銀子,一轉頭就以邪法要害死人命。這樣的人,律法處置起來,必定是從重從嚴的。
可若此事當中是趙姨奶奶的主意,要算計寶玉和鳳姐的性命……”
賈璉故意頓了頓,皺眉搖搖頭,似乎很是惋惜:
“那就麻煩大了。
既然那賊婆子被抓了,牽涉在內的主犯少不也得捉拿到案。
只要扔進牢裏,可就沒有如今做姨奶奶的好日子了。
是殺是剮,是打是罰,自有朝廷法度;縱然朝廷不追究,我們賈家也不是沒有規矩的地方,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六月債,還得快’,趙姨奶奶,你就自求多福吧。
至於環哥兒,有個因爲魘鎮嫡子而被治罪的親孃,日後的前程就算是徹底完了。別說科舉,就是要娶媳婦,只怕也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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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一聲,是雙膝跪地的聲音。
是賈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