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紅樓改氣數 >第六百二十五章 伏龍對上鳳雛
    傅秋芳一進蘅蕪苑,只見院中一株花木也無,一路沿着抄手遊廊,只見四下裏種植的都是各色奇草仙藤。

    有牽藤的,有引蔓的,房前屋後,仙藤垂檐繞柱,縈砌盤階,假山上的香草或垂山巔,或穿石隙,花如金桂,實若丹砂,或如翠帶飄颻,或如金繩盤屈,異香撲鼻,實非尋常花香可比。

    傅秋芳不禁讚了句:

    “這院子好,住在這裏頭,能省下不少薰衣服的香餅子、香球子的挑費呢。”

    寶釵心中冷笑:

    姨娘說那個傅試死皮賴臉做了姨夫的門生,歷年來都仰賴着賈家的名勢得意,可就算是姨夫着實看顧他,他傅家骨子裏還不是一股子沒根基的窮酸味兒?

    見了這些香草,傅試的妹子想的就是能省下幾個薰衣服的香餅子、香球子錢,可見有多沒見識。

    於是寶釵端起貴族千金的架勢,捂嘴笑道:

    “芳姐姐的哥哥是老爺門生,那芳姐姐和我們就也不是外人了。

    既然傅大人求了我們老太太幫忙照顧芳姐姐,芳姐姐來我這院子做客就不必客氣。

    多住幾日,就知我一向不愛花草,這院中的草木我一向都懶得料理,只由着它們隨便長去。

    只是沒想到,旁人都不大認得這些香草的名兒,我那寶兄弟倒都認得,說這些香草的名字,都是寫在《離騷》、《文選》等書上的。

    他同我說,這些草藤之中也有藤蘿薜荔,只是藤蘿薜荔不得這樣的異香,真正香的是杜若蘅蕪,所以這院子才叫‘蘅蕪苑’。”

    說着話,寶釵就四下裏指着,一一教給傅秋芳:

    “比如這種,我那寶兄弟說就叫做茞蘭,那一種叫清葛,這是金簦草,那是玉蕗藤,紅的是紫芸,綠的是青芷。還有藿納姜蕁,綸組紫絳,那邊的一大叢裏有石帆、水松、扶留、綠荑、丹椒、蘼蕪、風連……

    唉喲,難爲他把我這院子裏的仙草樣樣都認得,可知也是在我身上算是用了心的。”

    .

    傅秋芳一向也是個聰明過人的,哪裏會瞧不懂寶釵的炫耀之意?

    心道:

    喲,你薛家不過是商賈出身,仗着是太太的孃家親戚,賴在賈家死活不走而已,蹭喫、蹭喝、蹭房子住,在我眼前還端上主人架子了?

    我哥哥怎麼說也是個朝廷通判,說我哥哥攀着政老爺,你哥哥想攀還都攀不上呢。

    薛蟠不過是個出了名的混賬霸王,連自家鋪子都守不住,身上還揹着命案,誰娶了你,不是娶了個禍事在身上?

    傅秋芳從心裏也瞧不上寶釵,於是她也做出端莊之態,微笑道:

    “寶妹妹果然有見識。

    只是那‘薜荔藤蘿’、‘杜若蘅蕪’的名兒聽着好聽,其實不過是因爲摘自屈原的《山鬼》裏‘被薜荔兮帶女羅’、‘被石蘭兮帶杜衡’和‘山中人兮芳杜若’的詞句罷了。

    其實啊,薜荔不過是木蓮藤罷了,在南邊常見得很。薜荔果被叫做涼粉果,就是因爲能做涼粉喫。

    還有‘杜若蘅蕪’,說的是杜若、杜衡和蕪菁三樣,在南邊也是山間田邊隨便長的,略有些香氣罷了。

    說到茞蘭,哪有什麼茞蘭?茞是白芷而已,蘭是蘭草。

    清葛就是葛藤,葛根是味藥材,還能做點心喫。

    金簦草這個名兒是誤傳,正名兒叫做‘筋骨草’,實際上就是京黃芩,也是味常見的藥材。

    至於那個玉蕗藤,就更白白擔了個風雅的名兒,那玩意兒不過就是藥鋪裏最便宜的甘草。

    紫芸就是芸香,青芷就是白芷,霍納是藿香,姜匯是蕁麻,這些東西,香味還不及石菖蒲、紫蘇、佩蘭和蒼朮呢?

    還有綸組是海帶,紫絳是紫菜,石帆是珊瑚,水松是松藻,這些雜七雜八的,怎麼會是仙草香藤的名字?

    至於扶留,則乾脆只是《異物志》裏杜撰的東西,根本就是胡謅。

    寶妹妹說寶二爺對這些異草都認得,是很花了些心思的,可我瞧着,這不過是他順嘴胡謅搪塞罷了。”

    .

    寶釵向來在長輩面前謹言慎行,藏愚守拙,但實際上,她比誰都爭強好勝,比誰都想彰顯地位,給自己樹立威望。

    所以在姐妹兄弟面前,寶釵最愛的就是高談闊論,滔滔不絕,顯示自己無所不懂,擺出個老師、大姐姐的派頭,教育別人一番。

    尤其要是有機會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教育教育別人該做這個纔是本分、不該做那個叫人笑話,搞點兒道德綁架,規範別人的言行舉止的同時,還能由着她薛寶釵放飛自我,那是最好沒有了。

    卻不想今天遇到了比她更大齡的剩女傅秋芳,薛寶釵竟然折戟沉沙了。

    只是薛寶釵並不知道,她這是時運不濟,正撞在了傅秋芳的槍口上。

    傅家原本就是開香料鋪的。

    傅試在沒抱上賈政大腿之前,自己都得在香料鋪櫃檯裏做生意。忙不過來的時候,傅秋芳也少不了幫忙磨藥打包,怎麼可能認不出香料中藥?

    寶釵一聽傅秋芳說寶玉“順嘴胡謅”,心中不由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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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試不過和詹光、單聘仁一道兒都是我姨夫的門客,當初春闈只中了個三榜之末,若不是我姨夫出力,他連個縣丞也混不上。

    後來他能一路從縣丞升縣令,又做了通判,哪一樣不是我姨夫在背後使力?

    如今還貪心不足,竟然還想把她妹子許給寶玉、跟賈家做親升官發財,也是個不要臉的。

    可笑寶玉還說傅秋芳是個什麼瓊閨秀玉,說她“才貌雙全,生生是給他哥哥耽擱了青春”,卻不是個瞎子?

    二人順着遊廊走來,正看見前面五間清廈連着捲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寶釵存心要說明自己和寶玉的關係,便搖着扇子冷笑道:

    “寶兄弟出身王公貴族,不認得那些俗物,正說明他貴氣。

    你看這匾上的‘蘅芷清芬’四字,和楹聯上的‘吟成荳蔻才猶豔,睡足酴醾夢也香’,都是他的手筆呢。”

    看傅秋芳完全未露出驚訝之色,寶釵也猜到寶玉當日所題楹聯,賈政少不得要顯擺給傅試看,而傅試也少不得要回家說給他妹子,便又繼續道:

    “我這寶兄弟對這蘅蕪苑也是上了心的。

    貴妃娘娘省親的時候,他還給蘅蕪苑作了首詩:

    蘅蕪滿淨苑,蘿薜助芬芳。

    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

    輕煙迷曲徑,冷翠滴迴廊。

    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

    尤其這尾聯,用的是謝靈運夢見其弟才寫出‘池塘生春草’的佳句,以兄弟情深,影射姐弟情深。

    唉——我住在這裏,因爲金玉良緣的神仙說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姨娘已經定了這個心思,連貴妃娘娘的賞賜,都是寶兄弟和我的是一樣的。

    我避之猶恐不及,寶兄弟竟然還明明白白地寫在詩裏頭,叫外人都知曉了,卻不是叫我不好意思?”

    傅秋芳好容易才進了賈家的門,如何能被寶釵三言兩語嚇退?

    此時嘴角也是一個哂笑:

    “既然是在貴妃娘娘省親的時候做的詩,那這裏頭寫的姐弟情深,也該是貴妃娘娘和寶二爺姐弟情深,哪個旁人敢越過貴妃娘娘去?”

    噎得寶釵喉嚨“哽兒”了一聲,心道:

    這個傅秋芳比我大了七八歲,果然是個豁出去不要臉的角色。

    她歷來聰明,一見遇到了硬茬子,立刻轉而變軟,笑道:

    “芳姐姐真會說笑,誰能和貴妃娘娘比肩呢?

    我一個高門大戶的閨閣女兒,自然該時時都遠着寶玉,免得招惹來閒話纔是。”

    傅秋芳也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剛纔璉二爺怎麼會一見寶妹妹身邊沒用過教引嬤嬤,立刻就給寶妹妹派來四個呢?

    你看我,身邊從小到大,身邊也只跟着兩個嬤嬤而已。”

    寶釵假裝聽不懂,指着襲人笑道:

    “這個璉二哥也是,貿貿然就把伺候寶兄弟的大丫頭大丫頭給了我使,還不知要招惹出來多少閒話傳聞呢。”

    .

    襲人和四個教引嬤嬤跟在後頭,原本都在心裏因爲自己被趕出怡紅院而捶胸頓足,此時卻個個都聽得面紅耳赤,頭暈眼花。

    寶姑娘和芳姑娘,真乃伏龍、鳳雛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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