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壁畫上飛快掠過,從第一幅到最後一幅,他僅僅花了不足一刻鐘的時間。
舊神信徒們以好奇又有些畏縮的目光給予祭司注目,他們有些人已經將雙腿微彎,時刻準備跪下誦唸禱文。
奇姆轉過身,遠離了壁畫。
他看向衆人,高舉木杖朗聲道:
“先民們的壁畫揭示了我們的前方道路。”
奇姆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指着壁畫,展現出肅穆莊重的神情。
在場的舊神信徒們無一例外,他們的目光都生出了敬畏與欣喜,這些人已經預想到,世界末日到來的時日,就是他們登上樂土的時日。
“莫爾蘭,諸神的行者受賜了諸神的血,建立了他的國,那即是我們諸神信徒們的國!那是永恆的樂土!”
奇姆的聲音高昂,他的宣講富有感染力。
舊神信徒在這聲音的引領下,信仰的熱情開始高漲,他們紛紛默唸寒風之神格拉曼的名諱。
然而,奇姆話鋒一轉,手指轉而指向那一幅紅黑兩種顏料相交的猙獰壁畫之上。
“格拉曼的真正信徒們,我告訴你們,這樣的國,被那些愚鈍的人摧毀了!在他們的蠱惑下,莫爾蘭背叛了諸神的意志!
啊,可悲、可悲,以至於如今樂土離我們遠去!”
“在這接下來的道路上,牲祭吧,奉獻吧,唯有讓諸神喜悅,那樂土纔會歸來!”
奇姆大段地宣稱着,他面前的舊神信徒們垂下眼淚,跪了下來,那些狂熱者們開始折磨自己,使自己的皮肉疼痛,以圖換來諸神的喜悅。
修女嬤嬤痛心地望着那些舊神信徒,她將雙手合十起來,爲這些人而悲憫,這已經是她的力所能及。
所赫爾派的信士們有些面面相覷,理智告訴他們,壁畫上所講述的,與奇姆的宣教頗有出入。
維娜卡納望着這一幕,
她沒有流溢出任何情緒。
王女能夠知道,奇姆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也不在乎有無曲解壁畫的意思。
他只在乎舊神信徒們相不相信,也只需要讓舊神信徒相信...
維娜卡納慕然心生聯想。
這壁畫上的記載...是否與真相完全一致?或者說...牲祭諸神的先民們,是否僅以諸神的立場作爲真理?
維娜卡納再度凝望那祭壇上的刻字,她兀然覺得壁畫上的記載虛幻起來。
然而眼下,自己找不到別的記載。
就像舊神信徒們唯有聽信祭司奇姆的話一樣,自己也唯有接受壁畫的記載。
王女凝視着祭壇,她放空思路,輕聲吟誦道:
“我信:‘諸神是唯一的真理。’”
而後,維娜卡納提劍隔開食指,將一點血滴了進去。
那滴血撞到祭壇時,她的意識兀然離開了軀殼。
維娜卡納察覺到,自己的靈魂好似在縮小,變成一個微粒,落入了祭壇的血液中。
眼中一切景象不再是壁畫,不再是祭壇,也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維娜卡納的視角先是處於一片蒼藍的天穹中。
地上的建築如同微縮的模型,王宮、圓環大教堂、濟貧院、異教的講經院....
聖都赫然出現在她的眼中。
眨眼之間,維娜卡納感受到視角飛快地向下墜落,連同靈魂也向下墜落。
下墜的過程中,某種無形的外力企圖侵擾維娜卡納的靈魂。
那無形的外力對她的神性展現出畏懼,轉瞬間便消逝得了無影蹤。
她的靈魂落入了王宮之中,在書房立定。
她恍然置身於某個幻境之中。
周遭一切的場景都被虛化了,好似蒙上了一層薄霧。
維娜卡納知道,若是旁人落入其中,絕不會察覺到周圍的景象是虛幻的,在那外力的影響下,瞬息便將之視作真實。
神性中,維娜卡納有所預感...
自己在此停留的時間不會太久。
“這祭壇在考驗我...不過...我究竟要回答什麼?”
維娜卡納陷入思索之中,
“要考驗我是否認同...唯有諸神纔是真理嗎?可是...既是在祭壇前,我也從不認同。”
那時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連教會都不信的維娜卡納,怎麼會去相信祭壇上短短的一行字?
王女站起身,她從書房中走出。
母親雷梅黛絲從廊道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這實在是太過巧合,好似維娜卡納走出書房,雷梅黛絲便轉瞬出現在廊道中一般。
神性下,維娜卡納能夠洞悉到這些異象。
王女靠近過去,即使是在幻境之中,維娜卡納依然流露出她的情感。
雷梅黛絲輕笑着走過,王女望着那美麗的臉龐,有些怔怔出神。
陡然地,雷梅黛絲雙手一張,她抱緊了維娜卡納,將女兒的臉龐擠壓在胸脯中。
她的軀體在發燙,眼中是慾望之光。
維娜卡納怔愣片刻,雙手勐地用力,她掙脫了雷梅黛絲。
幻境中的雷梅黛絲驚詫地望着維娜卡納。
王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你是幻象,你是迷霧。”
維娜卡納冷冷地說道。
那話音如雷霆,落下之時,雷梅黛絲的皮肉旋即開始溶解。
化出水的血肉之中,顯露出羊角女人的臉龐。
羊角女人從血水中緩緩站起,那身形妖嬈而神祕,多精妙的壁畫也難以描繪這身段的奇景。
維娜卡納手指勐然顫抖。
難道...那位慾望之神已經掙脫了天體國度的束縛...
她腦子裏涌出一個下意識的答桉,
某種無形的外力強迫她接受這答桉。
爲此,那股外力企圖壓制她的神性,將她的意志徹底凍結後,一點一點地生生敲碎!
她起初是指尖顫抖,而後由指尖傳導到全身,泛起雞皮疙瘩的觸感,甚至連每根髮絲都在爲那個答桉輕顫。
不...
諸神受困於天體國度...
可是,維娜卡納的神性源自於“命運之主”。
她清晰地記得陽本殘頁上的一字一句。
維娜卡納凝視着羊角女人。
後者也注目着王女,她從那燦金的雙眸裏看不到一點迷茫。
“你不過也是幻象,也是迷霧。”
王女道破真相之際,
就像凡人無法制止命運的嘲弄,羊角女人的臉龐不可避免地走向溶解。
這一層皮肉卸成血水之後...
一隻豎曈從血水中顯現。
豎曈的主人一旦重現在大地上,必將喚起無盡生靈的恐懼。
維娜卡納牢牢盯着那豎曈。
“...多蘇米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