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本身還帶有屬於自己的希望的時候,他的一切看起來都似乎是那麼的朝氣蓬勃,彷彿精神有了依託,氣質上也和平常頹廢的樣子截然不同,木華隆明白了告訴他身邊每個人這個道理。

    他身邊的人,之前可是挺身而出爲他擋過刀槍的,先後兩次,有他的親隨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兌換他的生命,願意給自己保存着這份希望,所以說實際上木華隆的性命,從很早以前的某一刻其實就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了,準確來說,這條命屬於那些甘願用自己的生命爲他鋪平道路的追隨者,或者說屬於他們共同的理想,讓偉大的先王先神的子孫,苗人,重新屹立在大地之上。

    但是顯然,現在的木華隆已經被沉甸甸的現實壓垮了脊樑,他已經忘卻了曾經的夢想了,如今的他整日用酒精麻醉自己,造成這一切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想要挽救的苗人部族如今的實際掌控者們。

    而這些人,此刻仍然在長沙人如同惡魔一樣的循循善誘之下,甘心放棄每一寸他們本來擁有的權力,他們彷彿意識不到自己出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只要這種出賣能夠給他們換來切實的利益,和屬於他們自己的希望與未來。

    談判已經慢慢步入了尾聲,過了幾天,大半的苗人部族族長已經跟長沙人達成了雙方都勉強能夠接受的條約,看起來某些方面他們可能吃了點虧,但是似乎並不大,族長們沒有放在心上,卻不知道有些他們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條款,已經讓他們連底褲都快要輸掉了——那是一些以他們的見識還沒有辦法體會到其中重要性的條款,往往這些東西等到苗人發展到一定層次之後才能夠感受得到,但是現在經由他們的手,將這些東西提前出賣給了長沙人。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控制類的條款,事實上這類條款長沙人很難隱藏,也沒必要隱藏,甚至要主動宣揚,才能夠讓苗人時時刻刻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從而不必有什麼不必要的心思,彷彿他們還生活在以前那種安居樂業,沒有長沙人到來的生活一樣。

    比如駐寨官兵,這是最基本的,領事裁判權,在苗寨當中的士卒、軍官或者其他因爲其他事務前來的人,比方說農民,被徵調來給苗人傳播農業經驗的,或者甚至是有限的旅遊者,遊歷的學子,他們如果在苗寨當中犯了事情,那麼應該有駐寨軍官來負責審判,苗人無權對他們進行處置,雖然大多數族長感覺到不妥,但是長久以來的習俗讓他們沒有意識到簽署這個條約的他們喪失了多麼大的尊嚴。

    剩下倒還有一些苗人族長現在還不肯簽字,其中情形也是形形色色,有些人仍然沉湎於過往的威望論,他們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什麼,但是又不想讓自己這麼快去答應什麼,因爲答應了這些,勢必讓自己蒙受極大的損失,重中之重就是威望,似乎這樣做,自己就是出賣了自己部族的惡人了,儘管已經有不少部族族長珠玉在前。

    但是這些人的堅持在一天天的時光流逝當中漸漸顯得可笑,他們就算是爲了自己,但是行爲客觀上還是爲了苗人,因爲其中仍然包含着許多統一性的條款,需要等到所有族長全部都妥協解決了之後才能夠生效,換句話說,在他們所有人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之前,每個族長和長沙人訂立的跳躍都無法生效。

    但是這就讓一些族長覺得不滿了,特別是那些已經通過出賣了自己很大程度上的自主權,換取長沙人許諾的援助的族長。

    他們是真正能夠看得清楚當前形勢的人,他們意識到,被分化的苗人不是他們一個人的力量能夠重新聚合起來的,客觀事實也無法讓他們能夠將其聚攏起來,因爲旁側仍有更加強大的長沙人在虎視眈眈,他們絕對不會容忍任何能夠威脅到他們的情況出現。

    其實這也就意味着苗人今後的強勢只能夠表現在內部,也就是說,他們這種分化一盤散沙的局面,在原有的歷史慣性作用之下,再加上長沙人的有意培養,應該是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在這種情況下,威望根本不值得一提,因爲本來穩定的局勢已經徹底被打破了,今後決定一切的只能是自己的實力,有了實力,自然能夠得到九部苗霸主的地位。

    這樣的實力均勢在本來是很難被打破的,但是在如今,卻不那麼複雜。他們只需要得到長沙人的援助,甚至只是一個保證就可以辦到了,長沙人如今就是橫懸在所有苗人頭頂的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他們隨時可能落下,但是不落下帶來的威力要比落下來更加巨大,甚至通過這樣的手段,他們可以對數以十萬計的苗人隨時操控於指掌之中。

    長沙人的援助可以包括派來農耕官員進行輔導,讓本來貧瘠的苗人的土地上也能夠獲得豐收;他們可以送來大量的精良的鐵製刀劍,這些刀劍比起他們族內自己冶煉的青銅武器要顯得堅硬無比無堅不摧,更不用說普遍使用的石制、骨制武器了,而其價格卻很便宜,往往他們鑄造一把青銅刀劍的代價,也就是按照長沙人的要求,給他們挖掘的礦產的量,就能夠從長沙人那裏換來兩到三倍的鐵刀劍。

    這當然是因爲鑄造技術的代差,沒辦法,長沙人的實力就是可以用極小的代價,五六分之一的原材料,冶煉出質量更好,更加強勁的武器,這樣的武器長沙人當然不可能直接交給苗人制作,而是取而代之作爲從他們那裏得到原材料的代價。

    於是,一個簡易的早期殖民地的架構就這樣搭起來了。長沙人對於苗人分散着的大澤進行鬆散的管理和控制,苗人則爲長沙人提供大量的原材料和更多的產出,長沙人雖然不對苗人的地界進行管理,但是通過扶植代理人和經濟掠奪這種更加隱蔽的方式,往往能夠收穫將其直接納入境內更加巨大的剝削成果。

    實際上這個想法是張銘在前些天提出來的,本來他是真的沒有計劃對於他們的談判進程指手畫腳,但是時間是很長了,張銘在華溝的事情也慢慢地解決掉,不少人跟他整天應酬,也讓他煩不勝煩,自己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就幫着王霜處理文件,由此也算是對這場談判的進程有了把握和了解。

    在他看來,長沙人要將已經煮熟的鴨子,作爲還不徹底的失敗者的苗人直接吞入腹中的野心是昭然若揭的,事實上這也是必然的結局,但是這個結局要到來看起來卻需要一個不短的時長,那麼按照本來的計劃,長沙人則需要往這塊還並不穩定的土地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財力資源,這樣才能保證在幾十年之後,苗人徹底爲長沙人所用。

    在張銘來看,這簡直是太原始的手段了,號稱文明之國的長沙,難道也只能夠用這種手段實現自己的征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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