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城門口等了一會兒——當然,註定不可能讓他們等久了,陪同着這幫身爲此刻可以稱之爲主角的苗人頭領們一起迴歸的使節團,他們也知道他們是一個什麼身份——他們纔是勝利者,如今之所以給這些冥頑不靈的苗人們禮遇,只不過是想要從中獲取利益罷了,如果當真把他們當成了什麼需要鄭重其事來對待的重要人物,那對於華溝城如今上下的官員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所以說,讓官員們提前一點時候出了城門去迎接苗人,是一件小事,他們也很喜歡做出這種姿態,來顯示他們作爲高等文明的涵養,和屬於勝利者的風度,看,雖然你們殺了我們不少人,我們還是願意對你們以禮相待,而不是一見面就喊殺,這就是我們這些文明人的處事方法,你們這些野蠻人最好還是要學着點吶!

    然而這種風度並非是無上限的,換言之,他們這些喜歡故作姿態的官員們都有自己心中負責丈量的一個尺度,如果萬一要是突出了這個尺度,那麼他們很可能就不會願意繼續去做了,因爲這種代價背後可能含有高昂的政治意義,或者經濟利益,甚至只是一些勞力,他們也不願意承擔,說到底,他們是用一種施捨的態度進行迎接的,希望能夠維護當前局面的平穩發展,但是這不代表他們把苗人當成了什麼需要高高供起來伺候的人物,他們也不需要如此。

    所以,像今日這樣的迎接,使節團心中也有數,給苗人安心也好,展現風度也罷,還是這些大人物們想要展現自己胸中的涵養,又或者是所謂他們想要給自己這支使節團的成員們慶功,這些統統都無關緊要,主要還是不能夠讓他們付出什麼真實的代價,最好就是在苗人面前露出幾個他們在官場上歷練出來的駕輕就熟的笑容,這樣最好,如此他們也就可以惠而不費地獲得最多。

    如何做到這樣呢?最爲具體而生動的做法自然就是讓這幫苗人到來的時間,和通知下去的時間有一個小小的時間差就足夠,換句話說,淺顯明白地講,就是不能夠讓大人物們等太久,否則叫他們覺得這樣豈不是對苗人露了怯,那麼雖然是他們出於個人原因的不願意付出太多勞累,但是也從側面證明了長沙國的弱勢,這是沒人敢做的。

    所以對於安排苗人一行行程的使節團來說,這其實不是一件特別簡單的事情,他們也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夠同時做到兩點——讓苗人能夠感覺到來自於自己的上官們的火熱的熱情,也就是他們到達華溝的時候,最好華溝的大小官員已經整整齊齊地等候在外,同時也不能夠讓華溝的大人物們當真等待太久了,否則這些人會心生不耐,從而危及到整個使節團的功勞。

    因爲人都是要遷怒的,特別是對於上位者來說,他們纔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失的人,特別是當這種承認的行爲本身就影響到他們的威望和,進一步說,影響到他們實際能夠實施的權力的時候。

    當他們感覺到不滿,自然不會單純地將自己的怒火發泄向苗人們,特別是他們現在需要維護苗人們的情緒,鞏固談判取得的成果,從而爲他們儘可能地爭取多一些功勞,取悅國朝朝中的袞袞諸公,也是一種策略,皆然如此,他們暫時是奈何不了苗人,這股氣又不好憋在心中,那麼只能將一切過錯都推到了具體經辦人的手上。

    華溝的大小官員們想要將自己的功勞最大化,卻儘量淡化其他人的功勞,其他人自然也不例外,這塊大蛋糕每個人都有份,但是執行人員雖然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未必能夠額得到最大的一塊,但也不認爲自己理應讓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從指縫間溜走,所以這件事情越困難,他們就越加應該完美地辦到,尤其是在他們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步,將這些苗人移交到華溝,他們就已經正式完成了自己的職責的情況下,之後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跟他們一點點關係都不存在了。

    使節團幹得不錯,張銘來到了城門外,可能等了半柱香的時間,這時間實際上過得很快,特別是周圍不停的有人來獻殷勤,恭維之類的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張銘深刻地理解這些話,自然也知道現在是自己得勢的時候,若是哪一天自己不巧又失勢了,那麼人情冷暖自然也就輪流到了自己的頭上去體驗個遍。

    得意的時候絕不能夠猖狂,失望的時候自然也沒那麼多沮喪,這是張銘明白的道理,所以跟這些牆頭草們,他也不必投入什麼真材實料的感情,這些人不會因爲利益來到他的身邊,將來自然還會因爲利益聚攏到其他人的身邊,比如其中不少人,其實張銘也是心知肚明,自己剛剛被貶到張陵來的時候,其中有多少人能夠拿正眼瞧自己呢?又有多少人會在背地裏對公孫仇大訴忠誠,如今卻出爾反爾,變臉也太快了點。

    無味的寒暄被遠處迷迷濛濛的大杆旗幟所代替,定睛一看,還是胖子的名號,使節團回來了,那麼按照就在幾個時辰之前的回報,他們自然也帶着苗人一起回來。

    胖子騎在馬上,走在當頭,他的身邊則是苗人當中的大族長。自從談判結束之後,胖子對於大族長的青眼有加就算是寨子裏最普通的一個人都明白,或許因爲他們血管裏都流淌着至少一部分屬於夏族祖先的血,或許只是因爲大族長向着長沙人靠攏的快。

    這樣的態度對於虎視眈眈的苗人當然是不會沒有反應的,不少人就認爲大族長就是出賣了苗人的利益從,愛能夠在長沙人手底下得到那麼多的重視,頓時對於大族長是冷眼交加。

    那些看清楚了今後的發展局勢,並且實際上已經按照自己的規劃進行佈局的族長們看大族長這種作態,自然一個個是噁心不已,同時也是羨慕非凡,而另外一些,也就是大部分的苗人,因爲他們對於長沙人始終是不放心,並且他們其實並不能夠做到那麼多事情,所以他們始終是保持着自詡爲冷靜的狀態看着他們想要做什麼,並且他們還仍然迷信威信的力量,拼了命地想要維護自己在苗人當中的威望和指揮權。

    但是其實這是一種很是愚蠢的行爲,在一些人看來,將來他們肯定不可能是保持着自主獨立的態勢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了,作爲苗人的話,那麼他們只能依靠着更加高層文明的長沙人來做爲他們的指引者,他們才能夠從中汲取實力,而並非是完全靠着自己的摸索進位。、

    既然如此,威望也就沒有了實際上的功用,甚至更大的威望只會讓他們如今真正的力量來源——長沙人對他們更加忌憚,至少長沙人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讓苗人能夠實現統一的國家之一了。

    大族長知道胖子將自己捧得高高的,當然是因爲看重自己,否則爲什麼他不找別人一起同行呢?但是這種看中往往也同時帶有着不可明言的忌憚,這對於他來說或許是實在不利的,雖然確實能夠長期出現在長沙人高層的視線當中了,但是這種的曝光其實不能夠讓大族長得到什麼實際存在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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