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位身穿粉紅羅裙,面容俏麗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婢女丁香。

    林安成腦中自動跳出她的名字和身份。

    說是婢女,但其實也是林母給林安成買的童養媳,將來是要給他做小妾的。

    “大郎,身體好些了嗎?”

    “嗯,好些了。”林安成點點頭,隨即看向她手中的瓷碗,“這是什麼?”

    “昨天大郎突然暈倒,我便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看,大夫說您是風寒入腦,又受血氣衝襲,這才暈厥,所以就開了這副寧神靜氣的藥方,您快趁熱喝了吧。”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那黑乎乎的湯藥,林安成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大郎,快吃藥呀。”

    “咳咳,你先放下吧,我待會兒喝。”

    雖然知道自己並不姓武,但林安成心裏還是有別扭,而且對於這個時代的藥方,他天然地有些不信任。

    “好吧。”丁香只得將瓷碗放在牀頭,又道,“剛纔二郎還來找您,可惜當時敲門您沒應,應該是還在睡。我這就去告訴二郎您醒了。”

    說完便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林安成這纔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弟弟——林安陽。

    說起這位林家二郎,在老家應天府可是位遠近聞名的神童。

    三歲識千字,五歲頌萬言,七歲熟讀四書五經,九歲精通詩詞歌賦,十三歲便以神童之名參加縣試——

    不中!

    苦讀三年後再試——

    又不中……

    自小就有着應天府神童之名的林二郎,居然連科舉漫漫長路的第一關都過不了。

    但說實話,林二郎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他有個致命缺陷……

    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一位身形瘦削的青年,穿着灰色長袍,長髮用玉簪束起,脣紅齒白,模樣俊俏,只是有着濃重的黑眼圈,看起來分外憔悴。

    “兄,兄長,你醒,醒,醒了?可感覺,感覺好些了?”

    是的,林二郎有口喫。

    但這其實並不是他的致命缺陷,至少不是導致他屢試不中的缺陷。

    畢竟大周科舉都是筆試,只有到最後的殿試纔會需要開口,考個秀才可不用說話。

    林二郎真正的致命缺陷,是膽小。

    或者用更準確一點的現代話說,叫心理素質極差。

    當初這位年僅十三歲的應天府神童第一次站在考場門外時,居然直接嚇得尿了褲子。

    苦讀三年之後再戰,林二郎好歹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膀胱,但卻依然顫抖得跟中了風似的,筆都拿不穩。

    於是,眼見明明才學不如弟弟的林大郎都已經一路過關斬將成了舉人老爺,並順利出仕,而神童林二郎居然還在爲了一個秀才功名苦苦掙扎。

    這次林安成來郭北縣上任,林父便硬是讓原本打算在家繼續苦讀的林二郎也跟着一起來了。

    林老爺子明白,林二郎在家裏再怎麼苦讀也是沒用的,得出來歷練一番,漲漲膽識才行。

    想到自己弟弟的各種奇葩往事,林安成嘴角難掩笑意,道:“嗯,我沒事。倒是你怎麼這般憔悴?昨夜沒有休息好?”

    “我,我,我如何,何能休息好!”林安陽一跺腳,快步走到林安成跟前,一臉痛心疾首,“昨,昨日天降異象,日有食之,這可,可是大,大凶之兆!”

    “二郎放寬心。”林安成呵呵一笑,安撫道,“要知道人定勝天,只要爲官者一心爲公,清正廉明,便能讓妖魔鬼怪避退三舍。”

    林安成本以爲經過昨天自己“大發神威”趕走天狗之事後,這套說辭應該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但誰知,林安陽聞言卻神色複雜地瞥了兄長一眼,淡淡道:

    “元,元寧七年,八月丙辰,日有食之,巳,巳時初虧,午正一刻二分食甚,四,四分生光。

    “正德九年二,二月壬午,日有食之,庚午初虧,未初三,三刻五分食甚,八分生光。

    “永和二,二年,八月辛卯……”

    “停停停。”林安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打斷了林二郎的背誦。

    忘了這貨是個過目不忘的神童了。

    而且林安成也沒想到大周朝對於日食的記錄已經這麼精細了,從“食甚”到“生光”,也就是日全食開始到結束的全過程都有如此準確的記錄。

    所以,跟愚昧的百姓不同,飽讀詩書的林二郎明顯是知道,日全食的持續時間本就很短,它的結束也跟自己大哥的嘴炮沒有半毛錢關係。

    讀書人果然不好騙。

    林安成輕咳一聲,道:

    “爲兄當日也是爲了穩定人心,纔出此權宜之計嘛。不過,二郎你既然熟讀經史,便應當知曉日食本就是尋常天象,又何來大凶之說。”

    “尋,尋常?”林安陽兩眼一瞪,似乎對兄長的言語極爲憤慨,“所,所謂天人感應,陰,陰陽相合。國,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災異!兄,兄長身爲朝廷命官,怎可,可如此等閒視之!”

    林安成有些無奈:“那你覺得爲兄該當如何?”

    “兄長當上,上書朝廷,勸諫天子重履朝堂,正,正刑與德,由此方能世治而人和,災禍不生,國泰民,民安!”

    林二郎所言的“勸天子重履朝堂”其實並非無的放矢之言,因爲當今聖上真的已經有二十年不上朝了,要不是國號年號都不對,林安成差點以爲自己穿越到了嘉靖年間。

    當然,皇帝再怎麼不靠譜,林安成也不會接受弟弟的餿主意去上書勸諫。

    這位顯然不是什麼明君,誰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狗頭。

    “安陽啊,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勸諫天子乃是御史之責,我還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見弟弟還想再說話,林安成立刻搶先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日食異象,乃上天之警示,我當自省自查,可千萬不能製造一起冤案。所以,我決定重審聶小倩案!”

    “聶,聶小倩?”林安陽皺了皺眉,“兄,兄長認爲此案有冤屈?但聶,聶小倩不是已經當庭認罪了嗎?”

    “那爲何行刑之日會天降異象?難道不是上天的警示?”林安成笑呵呵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林安陽呆了一下,隨後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兄,兄長所言甚是!正該重查此,此案!”

    這麼好糊弄?

    看來讀書人也不是太難對付。

    林安成剛鬆了口氣,就聽弟弟又道:“不過兄長,我,我還是會上書朝,朝廷,勸諫天子!”

    林安成翻了個白眼,對這位執拗的弟弟有些無奈。

    不過,林二郎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小小童生,就算上書了又有誰會搭理?

    林安成擺擺手道:“隨你。”

    說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兄,兄長何去?”

    “當然是去重查聶小倩案。”

    “等等,我,我與你同去。”

    林二郎說着便像個跟屁蟲似的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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