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還沒死吧?”

    昏暗的僧舍中,慧空伸手捏斷一截燭芯,讓火光變得更亮了一些。

    濟本依然佝僂着身子縮在角落,一言不發。

    “師傅,你可千萬別現在死了。”慧空自顧自地說道,“不然我們苦等了這麼多年,試探了這麼多年,豈不都成了笑話。”

    濟本依然不說話,彷彿沒有聽到自己徒弟的不敬之言。

    “快了,師傅,你再多撐一會兒,等承宥將屍骨帶來,徒兒必定送你歸西。”

    聽到這話,濟本忽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你等不到承宥施主的。”

    “哦?”慧空眉頭一挑,“爲何?”

    “因爲貧僧從他眼中並未看到任何仇恨。”

    “他當然不會有如我這般的仇恨,因爲當年他還太年幼,記不得那個血腥的夜晚。不像我……”慧空的臉色忽然變得格外猙獰,“哪怕到現在,我也能清楚地記得母親滾燙的鮮血濺在臉上的感覺!”

    慧空急速喘息幾下,卻又冷靜下來,恢復了古波不驚的表情,又道:

    “師傅,就算承宥不曾對你有刻骨的仇恨,但只要他是父親的血脈,便無法擺脫這份命運。他會來的,會和我一道,完成這起復仇!”

    “哎——沒想到二十年的禮佛誦經,還是沒能消解你的執念……”

    “哈哈哈!真是笑話!血海深仇,便是念上一百年的佛經,也不可能消解!”

    濟本再次嘆息一聲,頌了聲佛號,似乎不想再做爭辯。

    慧空也不再言語,安靜地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夜色漸漸到了最爲濃郁的時刻。

    但就在這深沉的黑暗中,卻彷彿有一股力量正在孕育,很快將噴薄而出。

    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慧空站起身來,走出破敗的寺門,望着那條蜿蜒崎嶇的山路怔怔出神。

    弟弟,你果然不會來了麼?

    慧空的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很快,就又恢復正常。

    與此同時,浩蕩的佛光從縣城方向激射而來,最後停留在了荒寺上空。

    佛光中,覺明端坐在蓮臺,對慧空道:

    “看來你那弟弟並不願與我們合作。”

    “或許承宥一時還不願接受自己的身份。”慧空面色平靜道,“不過沒關係,不論他是否願意,我都會讓他認清現實。”

    說着,慧空轉身看向寺院,目光中閃爍出刻骨的仇恨:

    “就是不知道沒有了那純陰命格的陰魂做陣眼,你的萬魂降魔陣還能不能鎮住聶之炳體內的東西。”

    “勿需擔心,那陰魂跑不了。”覺明淡淡一笑,右手忽的往前一探,

    “魂歸來兮——攝!”

    ——————————

    林府後院。

    “呼——總算挖到了。”

    林安成丟下鐵鍬,舒了口氣,又連忙將埋藏的屍骨取出,對一邊的聶小倩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立刻離開!”

    “嗯,小倩全憑大人吩咐。”聶小倩乖巧地點點頭,正準備跟上林安成的腳步,卻忽然感到一股恐怖的吸力從天而降。

    “大人!”聶小倩發出一聲驚呼,魂魄卻不由自主地離地而起,竟似要向遠方飄去。

    林安成回頭看見這一幕,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便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聶小倩的腳踝。

    但下一秒,他就醒悟到,聶小倩可是陰魂,自己根本抓不到啊。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林安成居然抓住了聶小倩。

    只是這股吸力太過強大,林安成根本拉不住聶小倩,還讓自己也被帶着飛上了天。

    夜風一吹,林安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自己的魂都差點被吹散了。

    這麼會這麼冷?

    林安成正疑惑間,就聽到了聶小倩的聲音:

    “大人!您怎麼,怎麼也……”

    林安成順着聶小倩驚恐的目光回頭往下望去,就看到了極爲驚悚的一幕——

    竟還有一個他就站在原地!

    怎麼會有兩個我?

    不!

    林安成立刻反應過來,地上那個是自己的肉身,而天上這個是自己的——

    神魂!

    難怪他剛纔能抓住聶小倩,原來竟是用魂去抓的。

    但林安成隨即更加疑惑了——自己怎麼能用神魂去抓人,而且還被帶着離體了?

    難道——

    我也死了?

    飛走的不是神魂,而是陰魂?

    林安成心頭一陣恐慌,愈發覺得寒氣入骨,夜風難捱。

    隨着兩人越飛越高,速度越來越快,林安成的魂魄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彷彿下一刻就要消散在夜空中。

    “大人,大人!”聶小倩呼喊了幾聲,卻得不到迴應。

    林安成此時的神志已然模糊,只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掉入了汪洋大海中的溺水者,隨時都要被狂風驟浪吞噬。

    無助,恐懼。

    而就在意識即將消散的前一刻,林安成忽然發現自己抱住了什麼東西。

    救命稻草?

    林安成恢復了一些神志,擡頭一看,就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絕美面龐。

    原來是小倩。

    或許是受不了林安成灼灼的目光,又或許是從未跟男子如此近距離接觸過,聶小倩如鴕鳥般縮在林安成懷裏,兩頰火燒,雙目緊閉,不敢擡頭。

    兩人就這樣緊緊擁抱着,在空中越飛越快,向着北郊荒寺的方向激射而去。

    ——————————

    “大哥,我們真要攻打這郭北縣麼?”

    “當然。”

    “可……可我們就這麼點人,能行麼?”

    郭北縣外,胡易回頭望了望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十名弟兄,心頭也有些打鼓。

    由於去年剛剛被朝廷出兵剿滅,遊蕩在金華府的白匪早就數量大減,又經過一場難熬的寒冬,如今胡易手底下竟然都湊不齊一個百人隊。

    “打!再不打,怕是等不到春天,又要多死好多弟兄!況且,這次我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郭北縣今夜必有大亂!”

    “大哥……”小弟似乎還想再問,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立刻閉上了嘴,悄悄摸上了腰間的長刀。

    “誰?”

    “大哥,是我,小桑!”

    胡易鬆開刀柄,問道:

    “郭北縣情況如何?”

    “大哥,果然如您所料,郭北縣亂了!東南郊的那些流民不知怎麼地就瘋了一樣衝進了城內,而且,城中似乎也出了狀況,竟遲遲不見官府前來鎮壓!”

    聽聞此言,胡易精神一震,隨即大聲道:

    “兄弟們,此乃天賜良機!快隨我去洗劫一番!”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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