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林安成早早起牀,洗漱喫飯,逗逗嬰寧,然後便出了門,直往北城門而去。

    如今身爲應天府推官,林安成也算正式邁入大周朝中級別官員的大門了,官服也從原先的綠袍換成了青袍。

    如此年輕的七品官,確實稱得上是少年得意。

    一路來到北城門,林安成發現自己來的已經算是晚的了,不僅頂頭上司府尹蔡繼松已經到了,連江州布政使趙煜也到了,一身緋紅官袍的他,正昂首站在人羣的最前列。

    在他左手邊,站着林安成見過一面的江州都指揮使,英睿伯鄒秉義。

    而在趙煜右手邊,則是一位同樣身穿緋袍的老者,他兩鬢斑白,滿臉皺紋,倒是有些面生。

    但林安成也能猜到,此人應該就是江州按察使,王正和。

    趙煜、王正和、鄒秉義,這三人也就是江州三司的“三巨頭”了。

    稍微落後三人,則又是一個林安成的熟人——內衛司江州鎮撫使,方乙嵬。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睡眼惺忪,也不知夢遊到何處了。

    林安成來到蔡繼松身邊站定,一邊跟新同事們小聲閒聊,一邊等候恭順侯的大駕。

    大約巳時左右,便有快馬來報,說恭順侯和昭寧公主的車駕已經到了十里之外。

    順便提一句,昭寧公主這次跟着恭順侯回南詔,是要去和親的。

    她已經被建武帝許配給了恭順侯的兒子,也就是當今的南詔國主。

    據說此事曾招來諸多大臣的反對,畢竟昭寧公主何等尊貴,如何能嫁給一個敵國之主。

    還是一個曾被大周狠狠擊敗,如今只能搖尾乞憐,苟延殘喘的敵國。

    其實關於南詔國,朝廷一直主張用兵,趁其虛弱之際,果斷一鼓而下,佔領全境,徹底滅了此國。

    但當年神武軍的那場大勝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建武帝卻遲遲不下達發兵攻詔的聖旨,反而任由南詔國重整旗鼓,勵精圖治,漸漸喘過氣來。

    很多人都猜測,陛下是因爲當年廢太子謀反一事不再信任神武軍,才一直按兵不動。

    但就算如此,大周也沒有淪落到派公主去和親的地步吧。

    因此建武帝的一意孤行,才招來了諸多非議,很多大臣都想覲見諫言,但可惜,這位皇帝已經二十年不上朝了,大臣們就是想見也見不着。

    十里的距離轉眼便至,林安成也終於看到了一支頗爲浩蕩的隊伍。

    看那面迎風飄揚的金龍旗幟,便知這位侯爺返鄉居然是禁軍衛隊親自護送的。不過考慮到還有昭寧公主同行,也就不奇怪了。

    等在城門口的官員們紛紛迎了上去。

    林安成也跟了過去。

    對面的隊伍漸漸分開,讓一輛華麗的馬車走到了前列。

    與迎接的隊伍碰上後,馬車緩緩停下,隨後,一個肥胖的男人就在侍衛的協助下,艱難地走了下來。

    趙煜等人連忙上前行禮。

    林安成便知道,這個肥豬一樣的男人,就是曾經的南詔國國主,如今的大周恭順侯。

    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一直都這個模樣,還是在入京後,被當成豬養,才真變成了一頭“豬”。

    林安成心中腹誹,也跟着上前行禮。

    恭順侯態度十分謙和,連說免禮。

    隨後,便見一位穿着華麗宮裝絲綢長裙的美豔女子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她的皮膚白皙細膩,兩頰的胭脂恰到好處,不失莊重的同時也透露出一絲嫵媚風情,圓潤的耳垂上掛着一對珍珠耳墜,烏黑的長髮收攏於頂,兩旁飾有鎏金釵朵和翠鳥玉簪。

    一眼看去,貴氣十足。

    此女自然便是昭寧公主了。

    林安成一邊跟着衆人向公主行禮,一邊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

    這位長得花容月貌的公主,居然就要遠嫁他國,任誰見了恐怕都要暗歎一聲可惜。

    按照血緣關係來講,昭寧公主還是林安成的姑姑。

    當然,這個親,林安成是不敢認的。

    不知昭寧公主是性子清冷,還是因爲即將要遠嫁他鄉心情不佳,一直沉默不說話,面對江州官員的行禮問候也只是點頭回應。

    恭順侯倒是很健談,一直說個不停,臉上也總是笑容滿面。

    甚至在面對曾經的神武軍二號人物,英睿伯鄒秉義時,恭順侯也絲毫看不出異樣,依然笑呵呵的,彷彿面對的並不是當年親手毀了自己一切的敵人,而是久別重逢的舊友。

    不得不說,此人能在京城安然度過二十載軟禁生涯,甚至臨走還捎帶上了一位美豔公主做兒媳婦,確實是有些本事。

    與之相比,趙佶父子真是Low爆了。

    “不知侯爺此行是如何安排?可會在應天府停留幾日?好讓下官一盡地主之誼啊。”

    “趙大人客氣了。本侯旅居京城二十年,如今歸心似箭,本不該多做停留。不過,一路車上舟車勞頓,本侯皮糙肉厚倒是無所謂,就是擔心公主殿下身子受不住,所以,恐怕會在應天府盤桓幾日,倒是要打擾各位大人了。”

    “如此甚好。煙花三月,正是應天府最美的時節,下官一定安排侯爺和公主好好領略一下江南的風光。哦對了,三日後正是應天府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侯爺既然來了,何不前去點評一番,見識一下秦淮風流。”

    恭順侯聞言大笑,欣然應下。

    英睿伯鄒秉義忽然開口道:

    “如今應天府最負盛名的青樓歌姬便是彩雲,此女一手琵琶技藝冠絕秦淮,下官聽聞侯爺也精於此道,到時候可以與之交流一二。”

    “哦?竟有此事。”恭順侯彷彿沒聽出鄒秉義言語中暗含的譏諷,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嚮往,“那本侯一定要見識見識。年初皇宮大宴,本侯便彈奏了一曲琵琶助興,還得了陛下親口誇讚。”

    林安成在一旁聽得暗自搖頭,這個恭順侯果然是個奇葩,以一國之尊當衆演奏助興,居然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不過,或許正是這份自甘下賤的厚臉皮,纔是他在京城的生存之道。

    但下一秒,林安成就突然愣住。

    琵琶?

    恭順侯也喜歡琵琶?

    彷彿被一道電光擊穿了大腦,林安成僵立在原地。

    “林推官,林推官?”

    林安成這纔回過神來,看向一旁的蔡繼松:“蔡大人,怎麼了?”

    蔡繼松指了指前方:“趙大人正叫你呢。”

    林安成連忙上前。

    趙煜笑呵呵地指着林安成,對恭順侯道:

    “侯爺,這位便是下官剛纔所說的林推官,那首讓彩雲名聲大噪的臨江仙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好好好,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林大人果然才華斐然,還如此年輕,真是讓老夫汗顏吶。”

    林安成這才明白這些人剛纔居然談到了自己,面對恭順侯的誇讚,連稱不敢。

    再擡頭,就見一直低頭沉默的昭寧公主居然也向自己投來目光,只是很快又移向他處。

    當然,林安成這樣的七品官在這樣的場合確實只是小人物,不可能成爲話題中心,很快,他就又默默回到了後列,低頭想着剛纔靈光一閃的思緒。

    “林老弟,在想什麼呢。”都指揮僉事劉驍銳不知何時湊到了他身邊,用手肘拱了拱林安成。

    “沒什麼。”林安成壓下翻涌的念頭。

    “還沒恭喜老弟高升了。”

    “多謝老哥。”林安成目光忽然一閃,立刻接口道,“不知老哥明日晚間可有空閒,小弟將在金鳳樓設宴,感謝諸位大人一直以來對我的扶持照顧。”

    “哈哈,好啊。”劉驍銳滿口答應,“不過金鳳樓的話,老弟可能讓彩雲姑娘出來作陪?如今想見她一面可真不容易。”

    林安成嘴角上翹,語氣玩味:

    “當然,小弟也很想與她再見一面,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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