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着喪服,發間並無珠飾,堪堪只一朵素白的絹花。孱弱不已,說話都帶着喘意。

    可寥寥幾語,卻將何夫人推向衆矢之地。

    她不就是個勢利眼麼!

    這話可沒半點錯處。

    何家沒出秀才時,也就是個尋常人戶。沈嫿再刁蠻,那也是豐州最大繡坊的千金。他如何堪配?

    何儲爲了得沈嫿的歡心,煞費苦心好一番殷勤,才得了這麼一樁姻緣。

    如今轉頭翻臉不認人。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爲。

    沈族老面含不虞,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得不爲沈嫿出頭。好一番思量後,他才以長輩之職,斥道。

    “你們何家簡直欺人太甚!”

    他本想着隨意說幾句輕拿輕放,畢竟,沈鶴文說的不錯,沈嫿那張臉,日後必有用途。

    可不能讓一個小小秀才給耽誤了。

    可就在這時,沈嫿像是求庇護那般,小跑至他跟前。

    甕聲甕氣的告狀。

    “族老,阿爹雖然不在了,可您在此,他們何家就徹底當沈氏一族無人了。”

    說着,她擡着下巴:“退婚哪日退都是退,卻選在今日這般折辱我,是想讓我同阿爹和繼母一同去了。”

    莫名被點到的沈薛氏呼吸一窒:……你帶上我作甚!小蹄子!

    “你這孩子,混說什麼?”

    沈嫿擦擦眼角的淚,意有所指:“繼母說的是,這宅子裏頭大半的人都姓沈,族老在此,二叔在此,一族親眷皆在此,還能護不住我?”

    話音一落,周圍騷動漸起。

    畢竟,沈嫿若當真在這日尋死覓活,在場的若漠視之,個個難逃其咎。裏外都難看。

    很快,總算有人出面幫腔。

    “我家漾漾人美心善哪兒不好了,由的你這般詆譭?”

    “這會兒倒說漾漾身子差了,提親時,怎麼不提?”

    “呸,狗仗人勢的東西,區區一個秀才就真把自個兒當人物了?去盛京街上走走,最不缺的就是顯貴大官。”

    沈鶴文不動聲色的扶着族老上前。即便不願,也表明立場。

    “這門婚事,是你們何家死皮賴臉求來的,如今倒是好一副避之不及的嘴臉。怎麼,入你們何家難不成是我們沈家高攀?”

    沈嫿也不想再鬧下去。

    何家母子再噁心,也比不得眼前這些陰險狡詐恨不得將阿爹一生的基業心血佔爲己有的宵小。

    她側頭看了眼倚翠,倚翠會意,連忙將那塊成色平平的玉珏不客氣的送還何夫人面前。

    “娘子那些首飾裏頭,最不起眼的便是此玉珏了,可畢竟是何家定親時留給日後新婦之物,也只好一直扔在角落積灰。”

    “今日,何家若不來退親,改日娘子也要上門歸還的。”

    她是沈嫿跟前伺候的,所言自然傳達沈嫿之意。

    何夫人臉色沉了下來。

    沈嫿對此微微一笑。

    “左右不是好姻緣,我也不能入了何家這種虎狼窩不是?何夫人將信物收好了,此後,兩家再無瓜葛。”

    何儲心下一緊。若沈嫿不答應也就罷了,可沈嫿恨不得同他立馬撇清關係,導致他心下空落落的,他深深的看了沈嫿一眼,上前行了一禮。

    “何某實在慚愧,只望沈娘子另覓良婿。”

    嘖。

    裝什麼君子呢。

    前世的何儲也是這樣。退婚時說的那般好聽。

    可無人時卻堵住她的路。

    ——漾漾,那是母命,爲人子孝我不得不從,可我心裏只有你,你再給我些時日。

    再後來,他火速和別家女娘定親。風光無兩時,又來尋她。

    ——漾漾,我也不想的,我對那周家娘子並無私情,我求阿孃了,她也允你入何家,雖是妾室,可在我心裏,你纔是我想娶的人。

    沈嫿只覺得膈應。

    往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至於良婿,她這不爭氣的身子能活幾年都是未知。

    沈嫿是不想嫁人了。不耽誤旁人,也只想將全部精力花在沈家。

    她淡淡瞥了何儲一眼。

    “我往後如何暫且不提,何公子不如琢磨琢磨,今日之事一旦傳開,這豐州城內,哪家捨得將女娘託付何家。”

    她啊,自己不好,也見不得旁人好。

    何儲眼眶一紅,仿若他纔是那個無辜被棄之人。

    何夫人面上抹不開,目的達成,也不願多留。

    “同她費什麼話,儲哥兒,我們走。”

    她拉着何儲似擺脫髒污那般,行走間又像極了落荒而逃。

    脣一張一合,字眼跟着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你是秀才之身,下回鄉試成了便是舉人老爺。若再爭氣,進京趕考,春闈取得好名次,有些瞎了眼的人家想必後悔莫及都趕着獻殷勤!”

    她兒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那周家祖上可是出過官兒的,如今雖落寞,可那周家娘子一根手指就將沈嫿比下去了,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周家早就派人過來打聽了。

    沈嫿聞言,嗤之以鼻。

    真當了舉人老爺滿大街都是?

    何家母子離開後,空氣中的火藥味也不曾褪上半分。衆人的視線來回在渾身帶刺的沈嫿身上打轉。

    而沈嫿卻是跪到棺木前,一聲不吭的燒着紙錢。

    安分的不像話,她也沒有再鬧。

    眼前的局勢她是鬧不起了。

    她不能阻止沈瞿送喪摔盆。

    我朝宗族家法鐵律,逝者唯有膝下兒郎摔盆方可入祖墳。若膝下無子孫,便由家族過繼。或由親侄代勞。

    這世上對女子到底苛刻。親女兒也只能在一旁遠遠看着。

    若沈嫿有郎婿,必要爭一爭。

    可如今……

    就算沒有沈瞿,沈長鶴名下的兒子就有五個。沈氏一族裏,除了沈巍,皆人丁興旺。

    沈嫿勢單力薄折騰不了,只想好好的送沈巍最後一程。

    火光吞噬,將金元寶燃爲灰燼的同時,照在女子蒼白的面上,平添了一分血色。

    至於別的,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勢必慢慢的算。

    終於。

    沈瞿左手高高舉起瓦盆,重摔於地。

    隨着一聲巨響,碎片遍地。

    周邊哭啼聲漸起。即便沒有一個人是出自真心。可沈嫿還是心尖一顫,晶瑩的淚壓抑不住的滾燙而下。

    司禮一聲蒼邁吆喝。

    “起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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