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兮將孟阿蘭安排在兮語閣的客房。

    不出意外,唐賢昌知道她額頭受傷,今晚便會來看望她。

    這也是唐兮安排的兩人第一次見面。

    傍晚時分,唐賢昌從太子府回來,方下馬車,小廝上前稟報:“伯爺,三小姐受傷了。”

    唐賢昌本不欲理會,他近日忙的焦頭爛額,太子那面給他的壓力很大,哪還有閒心情管她磕着碰着。

    隨口問道:“傷到哪了?嚴不嚴重?”

    小廝俯身回道:“傷在臉上。”

    唐賢昌頓時改變去書房的方向,直奔兮語閣。

    他不惜花費千金才培育出這麼一朵嬌花,最看重的就是那張稀世臉龐,她還有大用處,怎麼能毀了呢?!

    唐賢昌能來在唐兮意料之中,她一直都清楚唐賢昌對她的定位,也清楚這張臉對唐賢昌的重要性。

    “父親。”唐兮福身,絕美的眉眼微微低垂,頭上的紗布格外醒目惹眼。

    唐賢昌跨步上前,盯着傷口,眉頭深深蹙起,“甘神醫怎麼說,會留疤麼?”

    “不會,”唐兮輕道,“父親放心。”

    唐賢昌明顯放鬆一口氣,“那就好。”又問起是怎麼傷到的?爲何這麼不小心?

    唐兮一一作了解釋,留他在兮語閣喫飯。

    “父親許久沒有來兮語閣看兮兒了,”唐兮眼眸水潤清澈,仿如世間最乾淨的湖面,照在了唐賢昌心坎上,“今日既然來了,就陪兮兒喫一頓飯,好嗎?”

    又補充道:“後廚現在已經做了,馬上就好。”

    她問得小心翼翼,深怕他會覺得她煩。

    唐賢昌心中暗歎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兒有所虧欠,點點頭,答應了。

    唐兮歡心的展露笑顏,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賜,眼眸明亮如星子,歡喜道:“那我再叫他們添一道您最愛喫的糖蒸酥酪,父親在此稍作等候。”

    唐賢昌點點頭,望着她提着素白的裙襬,歡快的奔向後廚,也被她的開心感染,情不自禁的笑了,一連半月的壓力在此時得到緩解。

    離開的唐兮並沒有走遠,臉上歡喜的笑容冷淡下去,站在拐角處的一棵海棠樹後面,靜靜聽着涼亭內的動靜。

    這座小巧精緻的八角亭是唐賢昌去年爲她修築的,四周八根柱子上纏繞着花藤,一朵朵色彩繽紛的花朵點綴在上面,雖不及大多盛開的牡丹芍藥絕美,卻也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魅力。

    涼亭內不論夏季納涼,還是冬季賞雪,都是極好的地方,盛夏天氣炎熱,傍晚更是悶熱不透氣,唐兮的晚膳就常常擺在這裏用。

    唐賢昌扶着雕飾精美的欄杆,閒情逸致,欣賞四周。

    八角涼亭裏,每一面的風景都有所不同,盛開的鐵線蓮宛如繞枝的彩蝶,似要飛離紅塵、嬌嫩的藤本月季猶如一場甜夢,醉了人間、紫藤蘿開滿一面屏、銀星綠蘿在一片春光明媚中別有一番風韻、展翅的軟枝黃嬋嬌憨可人……

    唐賢昌倒沒想到當初一時興起修築的亭子會這般多姿多彩,一時有些入神。

    “何須瓊漿液,萬紫千紅,醉倒賞花翁。”

    吳儂軟語的江南話音宛如一隻振翅的蝶,闖入唐賢昌記憶深處,江南,他的故鄉。

    他轉身,看向來者。

    孟阿蘭身穿藕荷色的裙踞,衣帶飄飄,雙手握着雪白的手帕置與身前,笑容溫婉可人而又不失端莊大氣,花信年華,沒有少女的嬌羞青澀,又不像半老徐娘般濃稠如烈酒,有歲月沉澱下的溫柔靚麗,寧靜聖潔。

    “你是?”

    “孟阿蘭,”孟阿蘭欠身行禮,一口江南話,軟糯好聽,“小女子見過伯爺。”

    唐賢昌凝着她,微微恍神。

    他彷彿看到了江南煙樹重重,煙雨濛濛,宛如蓉兒眉間化不開的淡愁,白雁低飛,黃鸝語澀,烏漆格子裏苒兒半躲半藏,冉冉檀香透過窗,婉容溫婉的脣角笑意濃墨淺彩,一切都似一幅畫,江南依舊是記憶中的江南,蓉兒、苒兒卻已不在,物是已人非。

    孟阿蘭還垂着眸,保持行禮的姿勢。

    方纔匆匆一眼,她也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賢昌伯容貌,他已經有些發福,但並不腸肥腦滿油膩不堪,體態壯實,容貌端正,可算作上乘,畢竟能生出三小姐難般絕色女兒,父親又怎會醜陋,又因爲發胖,看上去並不冷漠,頗爲和善易親近。

    這般相貌,比她料想中好上太多,她完全可以接受,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芥蒂。

    知曉他還在看她,孟阿蘭抿着脣沒有吭聲,低眉順眼,乖巧而又順從。

    不知過了多久,唐賢昌終於回神,道了句:“免禮。”

    孟阿蘭輕聲道:“謝伯爺。”站起身,仍低垂着眉眼。

    “你叫什麼名字?”唐賢昌恍惚道。

    “孟阿蘭。”她擡眸。

    “孟阿蘭。”唐賢昌細細品嚼着這三個字,坐回到椅子,一手搭在桌沿,五指輪流敲打桌面,“哪裏人?爲何會在這裏?”

    有所戒備是正常的,三小姐與她說過,賢昌伯多疑,想打消他的疑慮,就要讓他知道她沒有任何要接近他的意圖。

    “小女子是江南湘縣人士,來上京城是爲了尋找未婚夫,但還未尋到盤纏便被偷了,三小姐和夫人心善,讓我在伯爵府暫住幾日,還答應幫我尋我那未婚夫。”

    唐賢昌點點頭,疑慮漸消,笑容和善,“兮兒良善卻木訥,既帶你回府,想必與你相處不錯,你且放心在府裏待着,我也會派人幫你尋親。”

    “謝伯爺,”孟阿蘭福身行禮,直起身,捏着手帕,輕咬脣瓣,思索良久纔開口道:“貴府收留我,讓我炊金饌玉,三小姐還將昂貴的衣裙借我穿,平生素未相識,貴府卻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爲報,希望可以在府中謀一份差事,求伯爺成全。”

    “不必,”唐賢昌擺了擺手,賢昌伯爵府家大業大,並不在意多一個人,“孟姑娘就安心住着。”

    “父親說得對,”唐兮從亭外走進來,身後跟着一連串端着托盤的丫鬟,她揮手讓她們將菜餚一一擺放好,走近握住孟阿蘭的手,親切道:“孟姐姐就安心在府裏住着,賢昌伯爵府哪裏會差你的這碗飯。”

    唐賢昌贊同的點了點頭。

    丫鬟們已經將飯菜擺好,一眼望去,擺盤精緻,極其豐盛,最靠近唐賢昌的,赫然是一碗奶白醇香的糖蒸酥酪,盛飯在青花高足碗裏,中間擺放幾多桂花,品相極佳。

    “阿蘭不願,”孟阿蘭固執的搖了搖頭,溫婉的眼神裏蘊含着無人可以撼動的堅定,“家父自幼便教導我不可把別人對自己的好當作理所當然,父親雖逝,家訓卻不能忘,希望伯爺、三小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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