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吹吹打打,還點燃了爆竹,爆竹的塵屑從後窗飛濺進來,與架上的青瓷瓶瓶體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猛地清醒過來,一把身前的人推開。手掌在桌案上翻找什麼。
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寫着一個名字:薛窈巧。
她把紙張仔細疊放好,縱身從窗戶裏翻了出去。
春燕穿過泥濘的街巷,銜來木枝在檐下做窩。
它停在紅牆高瓦上張望,卻不見了鳥窩。
樑柱下兩人成行,悄聲嘀咕着什麼。
“懷孕了?真的假的?”
“陳大夫親口說的,當時我就在門口伺候,還有假?”
“哦呦,這可太慘了,王爺肯定要逼她打胎。”
“誰說不是呢,本來就沒名沒分的,以爲有個孩子可以得個名分……唉,這姑娘真是太天真。”
“誰叫咱們王爺除了……誰也不喜歡呢……”
“噓!還敢提!小心別人聽了去上報王爺割你舌頭。”
此言一出,兩人四目掃視一圈,都不敢再說什麼,快步離開。
兩人走後,一株已經滿是綠葉的桃花樹依偎着假山,一前一後走出來二人。
走在前面嬌俏可愛的女子先憤憤不平地張嘴斥道:“一羣見不得別人好的八婆!”
後面的女子姿色上佳,弱柳扶風,臉色有些許蒼白,她莞爾道:“桃枝!我們走吧,今晚王爺要來。”
桃枝皺眉:“巧姐姐,上次那個、那個人這麼對你!你居然還要給他做糕點?”
薛窈巧搖搖頭,滿眼溫情地看着枝綠的桃樹。
“看這個幹什麼?桃花都謝了。”桃枝不解地問。
薛窈巧笑了笑:“王爺說,她最喜歡看桃花,於是在定親的前日,他特地從城外運來二十七株桃樹栽種在這花園裏。只可惜……”
桃枝無奈:“巧姐姐!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愛屋及烏的。”
薛窈巧不再言語,提裙朝前離開:“走吧。”
暮色四合,春燕不見。
滿屋的紗帳,在一張黃花梨木上擺着幾盞精緻的糕點,只是香氣不再四溢。
“巧姐姐!”桃枝跳過門檻,面帶愁色:“王爺他……他從府外帶來一個女人……”
薛窈巧猛地起身,雙脣發抖地詢問:“那他、他今晚不來了?”
“我看着他抱着那個女人往桃院去了……真是可惜了這些糕點,你做了一個下午呢!”桃枝連忙上前去扶着搖搖欲墜的薛窈巧,憤憤不平地說道。
薛窈巧穩住了身子,呆呆地坐在木椅上,許久不曾動彈。
桃院?那原本是給那個女人住的屋子……
薛窈巧跌跌撞撞地走到鏡子面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伸手輕輕地劃過自己的臉頰。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再擡頭,鏡子裏那張本就蒼白的臉上多了個血口,居然看起來有了點生機。
她盯住手掌見忘記取下來的細針,是給腹中孩子繡肚兜的時候用的。
她不知道皇后長什麼模樣,只是元政說她像,那便像了。按理來說,她只是一個鄉野來的爬牀丫鬟,如今有了這般地位,與她這張臉密不可分。所以她每日都好生保養,生怕出了一點差錯,惹了元政不高興。
薛窈巧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她也會在每個溫情的夜晚癡心妄想,元政嘴裏唸的那個名字,是她的。
桃枝見狀終於忍不住,滿屋子翻箱倒櫃,找出一個細長的瓷瓶,拿着就要往外跑。
薛窈巧突然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拉住桃枝:“你要做什麼?”
桃枝咬牙切齒:“自然是殺了那個薄情寡義的王爺。”
薛窈巧連忙搶過瓷瓶,桃枝卻後退一步躲過了薛窈巧,她哭着輕撫薛窈巧臉上的血口:巧姐姐,你明明早就看清,只要他找到比你更像皇后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可你爲什麼還要陷入其中?”
是啊,爲什麼?
薛窈巧無力地跪在地上,眼裏盡是迷茫,她發青的嘴脣微啓:“連皇后都會動心的男人,我一個鄉野村婦,又何嘗不會動心呢?”
桃枝哭着跪下來抱住薛窈巧:“巧姐姐!你清醒一點,清醒一點,我們走好不好?明晚就走,走了的話,你就不見不到他了,就不會喜歡,也不會心痛。”
薛窈巧雙目無神,血口的血順着下巴流入衣領中,她死死地盯住桃枝,末了,慢慢地點點頭。
晴日。
桃枝收拾好行禮,回頭看薛窈巧在苦苦地望着院門口。
“巧姐姐!”桃枝喚她:“你可還有什麼東西沒帶?”
薛窈巧這纔回過神:“七日前與王爺住在湖溪別院的時候,遺落了一個簪子,我這就去拿。”
還沒等桃枝說算了,薛窈巧卻已經離開。
湖溪別院在花園的西邊,冬暖夏涼,元政很是喜歡待在那裏。
此時湖溪別院的亭子裏,紗帳圍住湖中亭子,微風拂起紗帳一角,只看見一個樣貌妖豔的男子側躺在牀上,他細長狐狸眼微睜,一雙蔥長的手指在身前的女子的身體上游走。
那女子很是受用,臉色微紅,享受在其間。
薛窈巧立在對岸的樹叢後,不敢上前。
她摸了摸小腹,擡頭便與那女子嬌俏的眼神對上了,她朝薛窈巧輕蔑一笑。
元政慵懶地擡眼看那女子,突然起身把女子撲在身下,隨着一聲嬌呼,紗帳被風吹開的那一點縫隙,又合上了。
薛窈巧心下空蕩蕩,如行屍走肉。
原來戲說裏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意,元政可以分給這麼多人。
桃枝見到薛窈巧的時候已然夕陽西下,她連忙上去扶住已經快魂飛魄散的薛窈巧。
“巧姐姐,”桃枝小心翼翼地問:“還走嗎?”
薛窈巧細指捏成一個拳:“走,現在就走。”
走得遠遠的,讓元政變成她的回憶,而不是餘生。
月色正濃,灑落在王府西門。
桃枝先探出腦袋四下張望,見無人後才低聲朝裏喊:“巧姐姐,這裏沒人。”
薛窈巧微微勾着腰,快步向前。
王府西門緊臨西大街。
桃枝說要穿過西大街,走到東湖碼頭,那裏白日裏會有客船下江南,到了江南,天大地大,自有她們姐妹二人的去處。到時候薛窈巧大可無所顧忌地生下這個孩子,桃枝會繡花,薛窈巧會做點心,怎麼也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