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窈巧木木的:“他、他啊……”
她與柳巳能跟月歡與萬寧一樣嗎?
小樹就是爲了讓淑妃在宮裏活得好一點,才獻身柳巳,同他做交易,而她不也是一樣嗎?也是爲了讓柳巳救自己一命,頂替了小樹這個人,也自然成了他用來掩人耳目的對食。
“就是湊活吧。”
秋蟬早就失了聲,夜裏只剩下靜謐。
薛窈巧只覺得自己的聲音在安靜裏太突兀了。
月歡聞之卻不驚訝,搖着腦袋,頗有幾分不同於稚嫩臉蛋的老成,說道:“唉,這宮裏真的願意跟太監過日子的宮女有幾人呢?不都是湊活唄……不過,萬寧跟那些人不一樣……”
因爲喜歡,所以格外不同。
火光在少女的臉蛋上繞了一圈又一圈,薛窈巧無聲笑笑,心中卻不自覺地發悶。
雜亂且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黑夜裏憑空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屋裏的兩宮女對視一眼,月歡明瞭,提裙上前滅了火盆,薛窈巧則出去開門。
宮門被緩緩拉開,密密麻麻的斜雨迎面而來,打溼了薛窈巧額前的碎髮,藉着燈光,她看見了前面的人身着龍袍,不怒自威,身後立着一撐傘的太監。
薛窈巧下跪行禮:“恭迎皇上……娘娘剛睡下,奴婢這就去叫醒娘娘。”
語落,屋內的蠟燭已被月歡點燃。
“噓!別吵醒她。”元麒低聲囑咐完,慢步進屋,關上了門。
柳巳則收了傘,止步於門外。
薛窈巧從後面湊上來問:“這是何意?”
昨日才侍寢過,今日又深夜來訪,元麒當真對白今儀欲罷不能?
柳巳下巴朝冷宮方向揚了揚,意味不明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不在月牙宮,在冷宮。
薛窈巧嘴角泛起冷笑,這元家二子,裝深情可真是有一套。
月歡捧着火盆出來正巧碰見二人談話,加快了步子準備悄聲離開。
“慢着,”柳巳叫住月歡:“火盆留下,你去歇着吧。”
月歡不用守夜,自然面露喜色,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薛窈巧:“小樹姐姐……”
“去吧。”薛窈巧朝她點點頭。不知爲何,她也不想月歡在這。
檐下只剩下柳巳薛窈巧二人。
柳巳朝屋內看了一眼:“看來今晚真要歇在這了。”
薛窈巧道:“全憑皇上樂意。”
柳巳擦燃了火盆裏留下的柴火:“咱家替姑娘尋了味治寒氣的方子。”他起身抽出手絹輕柔地擦去薛窈巧額上的雨珠:“就是藥材有些不常見,送來月牙宮不方便,只能麻煩姑娘每晚去咱家屋裏喝上一碗,約莫一個月後身子就好了。”
薛窈巧本想躲開,餘光卻瞥見了那手絹上繡的蘭花,她頓了一瞬,但就這麼一瞬,柳巳便已緊緊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力度不大,但她也掙脫不開。
薛窈巧無奈,嘆了一口氣:“柳公公,是有什麼事用得上我嗎?”
柳巳停住手中的動作,仔細思考了一下,盯着薛窈巧似笑非笑地說:“還真有一件。”
“何事?”不知是不是薛窈巧的錯覺,她覺得柳巳的眼裏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氤氳。
柳巳仔細地收了手絹:“答應咱家。”
“嗯?何事?”
“喝藥。”
喝藥?薛窈巧瞬間沒了話,仔細思量這話裏究竟還有何深意。
柳巳微微蹙眉:“咱家……只想讓姑娘活着。”
真是沒看懂眼前的人兒在想什麼,柳巳有些發慌,他才解釋。
薛窈巧聞之卻頗爲驚訝,原來這普天之下,還有人想她活着?
“你臉上的疤,是何時弄的?”柳巳突然靠近,淡淡的氣息灑在她側臉上,溫暖的指腹在她臉上輕柔又剋制地摩挲。
薛窈巧嗅到身旁淺淺的蘭香,剛纔被擾亂的心緒慢慢撫平。
“這疤痕是給我腹中胎兒繡衣裳時,不慎劃傷的。”薛窈巧笑笑:“公公關心這個做什麼?”
笑容凝在薛窈巧臉上,柳巳如此對她,要麼很需要她,要麼……喜歡她。
薛窈巧驚覺自己居然無比渴望是第一種,如果於她復仇有利,她就算豁出性命幫他又如何?但若是第二種……薛窈巧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柳巳不答,只是對上薛窈巧眼睛。薛窈巧被他盯得難受,側過腦袋不再理會。
“咱家想什麼,”柳巳把將要熄滅的火挑燃了些,柔聲道:“姑娘憑自己感受便可。”
那個冬日漫長得要把他摧毀掉。
他得了一個去南庭外的同院裏送柴的機會,本想從那裏逃離這座繁華的牢獄。送完最後一捆柴,他遇見了一個人。
他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想進宮。
是被權力衝昏了腦子嗎?一個奴籍之人,妄想什麼呢?
最後那人冷暈了過去,從牆上掉下來,他觸到那少女寒冷徹骨的軀體。
他好像可以救她的。
柳巳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救人,也是第一次,他強烈地希望一個她活下去,只要她活着!
柳巳不明白爲什麼每次碰見她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明明這麼盡心盡力地救她,薛窈巧就不能好好地珍惜珍惜這條性命?可是她每次都在以命去賭。一開始只是生氣,後來……居然升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一個閹人,自然不敢奢求她的迴應,她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好好活着就好。
火光搖曳,薛窈巧心裏泛着一股說不上來的酸楚。
二人各有所思,一夜無話。
天微亮,元麒起身離開,薛窈巧替白今儀把皇上送出門。
元麒上了轎,突然頓住手上的動作,轉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薛窈巧,冷聲令道:“擡頭。”
薛窈巧自是不能直視天子,下巴微微上揚,目光只是落在龍袍裙角上。
“朕看你,跟皇后有幾分神似啊。”有幾隻不知死活的喜鵲飛入宮中,隨着彈弓起落,被打死落地,這幾聲彷彿驚擾了天子,他不耐煩道:“嘖……朕是眼花了?”
柳巳在一旁悄聲道:“皇上龍眼如炬,可要給這宮女封個……”
元麒莫名其妙地擡着眼皮看了柳巳一眼,又懶懶地收回目光:“走吧。”
等到轎子完全沒了影子,薛窈巧剛轉了個身就看見小紫。
“何事?”薛窈巧問道。
這麼早就來告知她,肯定是出來事。
阿紫表情十分神祕,等湊近了才附耳說道:“辰妃昨夜裏查出身孕了。”
“娘娘說了,叫你好好利用這件事,把自己能解決的解決了,等年後,就要真的動一動貴人們了。”小紫說完,扭頭便離開。
把自己能解決的解決了?
除了貴爲尚衣局尚宮的桃枝,目前她還能動誰呢?
薛窈巧直接進了白今儀的屋子,屋內炭火十足。
薛窈巧上前隔着牀簾低聲問:“娘娘睡了?”
許久,白今儀纔回:“何事?”
薛窈巧輕輕掀開牀簾一角,隔着薄紗:“娘娘,辰妃娘娘有了身孕。”
白今儀臉色一變,喃喃道:“辰妃?”
辰妃司禧,刑部侍郎嫡出的二女兒,自小飽讀詩書,是京城名震一時的才女。從進宮之日開始,辰妃就盛寵不衰。宮裏曾在蕭貴妃大病之時傳出謠言,待蕭貴妃死後,辰妃就會被晉升爲四貴妃之一。
蕭貴貴妃舞姬出身,早年誕下一皇子被提爲的貴妃,但不滿一歲小皇子就夭折,蕭貴妃從此生病不斷,衆人有這種猜測也不意外。
可惜那時蕭貴妃沒死成,前天還去逛了御花園,聽說兩人還遇上了。
最爲可惜的是,薛窈巧染了風寒待在宮內喝藥,沒看成熱鬧。
白今儀掀開簾子盯住薛窈巧:“你想做什麼?”
薛窈巧笑笑,捂熱了手替白今儀揉肩:“後宮到現在除了三位小公主,可都還沒有皇子呢。娘娘的孩子是自己流掉的,那別人的呢?要說沒人在背後動手,奴婢都不信。”
白今儀對薛窈巧揉肩手法很是受用,微微眯眼:“怎麼?你要把身後那人捉出來?”
“宮裏的事,娘娘好歹也是一宮之主,自然要多多分擔一點。”薛窈巧說道。
白今儀問:“本宮單槍匹馬,怎麼保這個孩子?何況,你以爲辰妃是喫素的?”
“奴婢沒有讓娘娘護孩子的意思,那又不是您的,護來作甚?我們只是要把這身後的人,捉出來!少了一個威脅,娘娘何樂而不爲呢?”
“怎麼做?”白今儀突然來了興致,追問道。
薛窈巧慢慢道來:“齊貴妃與娘娘生了芥蒂,自然不能倚靠了,蕭貴妃與辰妃有嫌隙,估摸着巴不得辰妃流掉孩子,那四貴妃裏面,只剩下沈貴妃與姜貴妃。”
“呵,”白今儀冷笑:“剩下這二人,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
沈貴妃沈楓乃清平沈氏,與雲華姜氏齊名,不同的是姜氏人丁凋敝,沈氏人才輩出。而姜貴妃乃南地公主,單字一個菱,被太后認作義女,賜姜爲姓。
“那就不靠她們。”薛窈巧道:“娘娘自己也能把人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