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泫睿講完話,泫宸魈堅定不移地吐出幾個字。

    在場所有人皆震驚無比,尤其是金殿之上的帝王。

    他的臉溝壑縱橫,深藏着風雪與人生。

    那雙本應在這個年紀渾濁模糊的眸子,卻無比精明炯透。

    此時更是帶上些難以言喻的……感情。

    泫睿端起茶杯潤潤喉,語氣放緩:“泫宸魈,你從未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如今蠻部於大耀西北邊境進犯,你莫要逞強!到時性命不保,可別怪朕沒提醒你。”

    蠻部,族如其名,乃常年蟄伏於大耀周邊的野蠻部族。

    族長圖巴南爾心狠手辣,鐵血手腕。

    率部下無惡不作,燒殺搶掠,令大耀身居邊境的百姓聞風喪膽。

    許是由於風水浚與東昌國作戰太久,朝中兵力空虛。

    圖巴南爾逮住機會,趁機進犯。

    可朝中唯剩不多的武將,盡是些色厲內荏的草包。

    一聽說要與戰力高強又殘忍的蠻部交兵,各個嚇得不敢出擊。

    甚至於近日盡數告病假、事假逃回老家。

    前方戰報每日都會送至宮中,今日是這個村子被屠,明日又是那個山頭血流成河。

    泫睿震怒卻又束手無策,這才連夜召集皇子,希望能選個得力的兒子前去應戰。

    但他從未想過,一向沉默冷酷,桀驁不馴的小兒子,竟會主動請纓。

    他,爲何那般像她……

    泫宸魈擡頭直視金殿之上的帝王,眼神澄澈,毫無畏懼:“兒臣定當竭盡全力,護我大耀邊境安穩!”

    呵,泫宸魈,爲何你還是如此耿耿於懷?

    他厭惡你,嫌棄你!

    爲何你還是非要獲得他的認同,與關注呢?

    自幼時起,這位父皇只在人前對自己神色和緩。

    私下裏,卻連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

    他明白,是因爲親生母親那件事。

    可是,畢竟我也算是你的兒子!

    爲何偏偏要如此對待我?

    泫宸魈不甘,不解,也很無力。

    那麼便在這一次,證明自己!

    金殿一片沉寂,泫宸煜忙開口勸解:“父皇,九弟剛與清暉郡主結了婚約。若有個閃失,弟妹定會痛心不已!還望父皇拒絕九弟請纓!”

    泫睿起身,由衛公公攙扶着步下臺階,走至泫宸魈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朕允你!爲你撥十萬大軍,你莫要讓朕失望。”

    泫宸煜再次焦心提醒:“父皇!據兒臣所知,蠻部此次率了二十萬大軍於邊境挑釁,十萬大軍僅是他們的一半!九弟他……”

    “宸煜!”泫睿轉身怒喝,“朕知道你這做三哥的心疼弟弟,但東昌國那邊戰事膠着,前些日子剛爲風水浚調撥三十萬大軍!如今朝中軍勢衰頹,難道朕就不曉得嗎?”

    “父皇……”

    泫宸煜整個人頓時萎靡下去,跪着的身子一軟癱坐於小腿上。

    待皇上離去後,泫宸煜追上前方快步行走的泫宸魈,見他滿面憔悴,心中更添擔憂:“九弟,你的臉色怎如此之差?蠻部戰事……”

    “三哥。”泫宸魈停住腳步,負手看向朦朧月光。

    “你放心,弟弟會一切小心。現下朝中軍力薄弱,二哥封了賢王,不理政事。嫂嫂剛剛有喜,你不能拋下她前去戰場。四哥六哥與八哥終日苦讀聖賢書,絲毫不通兵家之法。泫宸安,他明哲保身,惜命得很。所以,只有我,最合適。”

    “可弟妹……”泫宸煜瞧着他堅毅又蒼白的側臉,心中隱隱作痛,“你難道當真忍心留弟妹一人在皇城苦苦等你?”

    “三哥……”泫宸魈轉過身子,直視那雙灼焦憂慮之眸:“這些年我怎麼過來的你都知道,這次機會不能錯過,我要向他證明自己!僅此一次,日後再不如此。只是小清,就拜託給你與月月,謝謝三哥!”

    “好……”

    泫宸煜知道自己就算磨破嘴皮,也無法撼動這位倔強九弟的想法,只得咬牙答應。

    “九弟!三哥定會護好弟妹。那件事,也會繼續調查下去。”

    泫宸魈釋然一笑:“多謝三哥。”

    ……

    風水清左等右等,眼見桌上的菜由熱轉涼,卻還不見那魔王身影。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飢腸轆轆的小肚子,更覺煩躁。

    心底那種隱隱不安,倏現倏顯。

    “九皇子殿下,您回來了。”

    春棗剛要端了菜去小廚房熱熱,就瞧見泫宸魈的傲然身姿翩翩步至宮門內,福身行禮喚了一句。

    聞聲,風水清忽然有些緊張。

    方纔聽春棗所講那些,她深受感動,未發覺自己竟眼巴巴地翹首以盼他回來。

    現下馬上要見到那魔王,怎麼心跳還變得更快了?

    而且,他會不會再把我鎖住……

    哎……風水清,你這個糊塗鬼!

    想着,她舉起右手錘了捶自己的漿糊腦袋。

    “怎麼總打自己?”

    泫宸魈立於門口,由宮婢服侍着褪下外袍,淨了手。

    滿臉笑意看着正眉頭擰緊,砸着頭的小丫頭。

    風水清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端起飯碗,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米飯。

    “你……”

    泫宸魈瞧着滿桌精緻可口的菜餚,又瞧見她碗中米飯整齊未動,心中有些盪漾。

    “你是在等我一起用膳?”

    “我沒有。”風水清嘴裏食物滿滿,含糊不清。

    “恰好剛呈上來,我纔沒等你。”

    泫宸魈不語而笑,用手指觸了觸湯碗,是涼的。

    這小丫頭,怎麼口是心非。

    “咳……”泫宸魈喉嚨發緊,耐不住咳嗽了聲。

    風水清舉筷扒飯的動作一愣,知道他因自己而着了風寒。

    眼眶一熱,卻拼命憋住不讓眼淚掉下來,用飯碗擋得嚴嚴實實。

    “我,要去西北邊境與蠻部打仗了。”

    良久,風水清已將碗中米飯喫光,泫宸魈才低沉道出這樣一句話。

    她的心底,似掉了盒銀針,被刺得又酸又痛。

    自知曉魔王真正身世以來,風水清開始漸漸相信他並不是爲利用自己與家族,而強迫自己與他結婚約。

    如今他說要去打仗,許是因爲要在皇上面前證明自己。

    可蠻部兇狠殘忍,天下人皆知。

    他病體未愈,卻要上戰場。

    那個紅衣男子,那句風水清我愛你。

    還有那副畫,那場夢。

    與他待自己時,爲數不多又極致的柔情。

    這樣的一個男人。

    爲何這般,讓她心疼?

    見風水清無動於衷,泫宸魈心臟劇烈收縮,痛得快要窒息。

    難道她真的,對我只有一點點喜歡嗎?

    還是她在怪我……將她鎖起來。

    他潮溼地勾了勾嘴角,似自言自語:“你巴不得讓我走吧,這樣你就能自由,不會被我拘在身邊了。”

    風水清輕聲開口:“泫宸魈。”

    他擡眸,一雙眼徹寒晦暗地看不見底。

    風水清拉起他緊攥如鐵石的冰涼手掌,緩緩打開,撫平。

    用蔥指在他手心兒寫了個“平安”。

    而後擡起盈盈秋水之眸,對上他略帶錯愕的邃目。

    笑意闌珊,眉眼彎彎。

    “我等你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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