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換好白大褂,就收治了一位120送過來的車禍患者。
患者是一位貨車司機,他在開車經過一處彎道的時候,和對向行駛的一輛物流車相撞。
由於兩輛車都是大型車,所以撞擊的程度相當慘烈。
大貨車司機的傷勢最重,經過我的初步檢查,發現他不僅腿部有失血性壓傷,還有右側血胸,左腎挫傷和脾破裂等。
病人被送到急診科的時候,已經是昏的迷狀態。
由於他的傷勢極其嚴重,於是緊急開啓了綠色通道,迅速將他送入手術室搶救。
前來會診的兩位專科醫生,他們在面對病人的時候,都不由自主的搖頭嘆息。
病人的全身上下,全部都被血跡沾染,他的一張臉煞白,一看就是失血過多的模樣。
儘管病人生還的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放棄治療。
麻醉師給病人麻醉妥當之後,我們就開始給病人做手術前的消毒準備。
搶救工作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只是,病人的血壓已經低得可怕,心跳也越來越慢。
這是一場速度與生命的賽跑,我們必須在病人尚有生命體徵之前將手術完成,否則就會發生不測。
護士進來通知我,病人的家屬已經趕到,正在手術室門外守候。
我走出手術室,和病人家屬溝通病人的傷情。
我告訴他們:“病人的傷情極其嚴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如果接受手術,病人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接受手術,病人撐不過一小時。”
家屬們聽了我的話,頓時哭成一團。
病人的父母都是六十多歲的老年人,他們傷心得泣不成聲,苦苦的哀求我,讓我救救他們的兒子。
他們說兒子是家裏的頂樑柱,兩個孫子都還在讀書,每個月需要不少的費用,家裏還有幾十萬元的房貸要還。如果兒子死了,這個家也就完了。
說到動情處,七八個老老少少,都齊刷刷的跪了下來。
我趕緊讓護士將家屬們拉起來,我嚴肅的告訴他們,不能在手術室外大聲喧譁,會影響手術的順利進行。
他們聽了我的話,這才站起身來。
我告訴他們:“:“病人多臟器受損,不做手術就是等死,做了手術也很可能救不活,現在徵求你們的意見,手術做還是不做?”
不出我的意料,家屬們一致同意做手術。
像這樣的車禍患者,只要有一線生機,病人家屬無一例外的會選擇做手術一搏。
畢竟有車險賠償兜底,家屬們無需擔心高昂的醫療費用。
在醫院裏,我經常看到一些非車禍受傷的患者,他們常常沒有這樣的幸運。
他們的家屬只要聽說病人生還的機率渺茫,並且還要支付高昂的治療費之後,絕大多數會選擇放棄治療。
“金錢有價,生命無價”這句話,往往僅僅留在書面上。
在實際生活當中,人們的選擇常常會背道而馳。
回到手術室,我對兩位專科醫生說:“病人家屬同意做手術。”
兩位醫生點點頭,迅速開始手術。
作爲醫生,我們必須徵求病人家屬的同意,方能進行手術治療。
否則,一旦病人下不了手術檯,醫生就會很被動。
畢竟是專科的主治醫生,他們開胸的動作異常嫺熟。
醫生在患者的腹內探查,切掉破裂的脾臟,最後止血縫合。
當我們看到病人的心臟正常跳動,血壓也逐漸趨於穩定之後,知道病人被成功救活,不禁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作爲醫生,我們最大的快樂,就是讓病人轉危爲安,讓生命恢復生機。
當我們看到病人和家屬的笑臉時,所有的疲憊全都一掃而光。
儘管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我們知道,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病人的身體多處骨折,需要轉到骨科做進一步的治療。
如此嚴重的傷情,如果沒有強大的意志力做支撐,病人很難活下來。
在很多時候,病人堅強的意志和求生的慾望,常常會戰勝疾病本身,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依靠着信念存活。
我想,眼前這位病人,他在昏迷之中,一定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牽引着他走出混沌世界,投向光明的人間。
作爲一名中年男性,他是家庭的中堅力量,一旦他倒下,倒下的就是整個家庭。
我想,這大概就是支撐他活下來的原因吧。
當病人被推出手術室門外時,病人的家屬又齊刷刷的跪了下來。
他們猶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不能在手術室門口大聲喧譁。
他們只是默默無言的跪着,眼裏全都是感激之情。
我將他們一一攙扶起來,什麼都沒說,就逃也似的離開。
我擔心自己再多呆一秒,眼淚就會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雖說醫生見慣了生死,不應該輕易動容。但是,每每看到病人和家屬們對我無比依賴的目光,總是會觸及我的心靈深處,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我覺得醫生在病人家屬面前落淚,是一件非常丟份兒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匆匆離開。
我快步往急診科趕去,那裏還有病人在等着我。
我剛跨進急診科的大門,方倩倩就湊了過來,向我詢問病人的傷情。
當我告訴她,病人被成功救活之後,她開心的笑了。
她說:“如果病人死了,那個物流車司機很可能會崩潰。因爲他一直在哭嚎,說如果大貨車司機死了,他也就不想活了。”
我問方倩倩:“物流車司機在哪裏?”
方倩倩偏着腦袋,努了努嘴。
我順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男人正抱着腦袋,蹲在牆角。
他低低的抽泣着,肩膀在不斷的顫抖。
我知道,他就是車禍的肇事者——物流車的司機。
物流車司機看到我快步向他走來,不顧腿上有傷,一瘸一拐的迎上來。
我搬來一把椅子,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
他剛一坐定,就立刻問我:“大貨車司機的情況如何?”
當我告訴他,大貨車司機已經轉危爲安之後,他頓時喜極而泣,嚎啕大哭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告訴我,這次車禍事故,原因都在他。
他說物流車是他貸款買的,每個月都要還不菲的車貸。
爲了省錢,他不捨得僱司機跑車,每天都是他一個人輪軸轉。
在發生車禍之前,他已經疲勞駕駛了十多個小時,由於視線不清,所以在轉彎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對向來車。
當他看到大貨車的時候,已經剎車不及,於是就一頭撞了上去。
由於物流車的車身比大貨車高,所以他的傷勢較輕。
他心有餘悸的抹了把頭上的汗,說道:“以後我再也不敢疲勞駕駛了,再不敢爲了省錢,置生命於不顧。”
我點點頭:“這就對了,手裏的方向盤,決定着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千萬不能大意。”
這時候,方倩倩拿着一瓶咖啡飲料走了過來:“趙醫生,我去小賣部買了一瓶咖啡飲料,給你提提神。”
我連忙擺手拒絕:“你自己喝吧,我沒那麼矯情,不需要喝咖啡提神。再說了,我怎麼能讓你花錢呢?”
方倩倩嗔了我一眼:“一瓶咖啡而已,花不了幾個錢,趙醫生,你要是不接受,就是瞧不起我。”
她說完,將咖啡飲料往我的手裏一塞,就轉身離去。
她一邊走,一邊叮囑我:“趙醫生,你一定要喝哦!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
我拿着咖啡,半天沒回過神來。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方倩倩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