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鬼小心翼翼地把紅鬼所要的劍從地裏拔出,將掛着的繩子也解下,一併理好,輕輕平放在地上。仔細檢查了一番之後,他又返身走向不遠處的另一柄劍,重複剛纔的動作,這樣子像極了秋收時節,在農田裏收割莊稼的村民。

    綠翼覺得這應該不會比插秧難多少,也挽起袖子,走向另一支掛着紅繩的長劍,卻被紅鬼喝住:

    “別動那個!那是其他鍛匠留下的東西,放這裏有些年月了,就讓它呆在地裏吧。”

    綠翼趕忙鬆手,卻還是不慎碰落了系在劍柄處的紅繩,他索性撿起繩子上面紙片,翻看起上面娟秀的文字——那是一段極簡的詩:

    “‘白雲黃鶴道人家,一琴一劍一杯茶’……這是什麼呀?劍譜嗎?”

    正打開竹簍的紅鬼,聽到綠翼的唸叨,擡頭朝這邊望了一眼:“哦,那是其他鍛匠寫的詩,你覺得如何?”

    “鍛匠寫的?”綠翼拾起箴符,仔細又看了一眼——以鍛匠的身份來說,無論是書法還是詩句都算是上乘,雖然念起來更像是祝酒詞:“很不錯啊,但他們爲什麼要在這兒寫詩?”

    “是爲了向劍上可能存在的靈魂致敬——”紅鬼昂首喝了一口水,而後從行囊中取出一支浸滿了墨的毛筆,用舌頭舔了舔乾硬的筆頭,將墨化開,這纔不緊不慢地答道:“如果你們相信自己村子裏的‘祖先’能看懂詩,那爲什麼這裏的‘情緒’不能呢?”

    紅鬼一邊說一邊將三張顏色各異的空白詩歌紙條鋪在自己面前:“那些委託老夫把劍送過來的鍛匠,會事先把詩歌寫好,老夫只要爲自己的劍寫詩就行了。”

    “大師您……您也要寫詩?所以您其實也是懂詩歌的吧?”綠翼看到紅鬼開始揮毫潑墨,饒有興趣地靠上前去:“沒想到先生你還有此等雅緻?”

    紅鬼斜了綠翼一眼,嘴角微揚,他下筆神速,字體也是瀟灑奔放,須臾之間,便完成了一段長句:

    “我看看——”綠翼俯身品讀道:“‘今日面前無噬鬼,一口美酒一隻雞,美滋滋’……”

    他驚了:

    “紅鬼!紅鬼大師!您您這是寫的什麼呀?!”

    紅鬼得意洋洋地摸了摸鬍子:“怎麼樣?”

    “這根本不是詩啊!”綠翼激動地搖頭擺手:“沒有節律、沒有韻腳、沒有對仗,連格式也完全不對!”

    “詩嘛,最重要的是意境而非形式,”紅鬼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心聲的表達,節律韻腳什麼的,只是錦上添花的裝點。”

    綠翼愣了一下:“可看你這寫的!意境和心聲在哪兒啊喂?!”

    “老夫這裏寫的呀,正是對戰爭的體悟——”紅鬼捏着胡尖,看向箴符的樣子,好像還挺得意:“如果你像老夫一樣,見過那麼多流血與屠戮,肯定就會明白,能喝上小酒喫上燒雞是多麼值得歌頌的事了。”

    綠翼的眉頭皺成了一團,轉向其他掛着箴符的兵刃,想看看別的鍛匠是不是也喜歡這麼“歌頌”。

    “除不盡魑魅魍魎,肅不清卑惡奸邪……”

    這是一把並不適合戰鬥用的禮劍,看詞句的意思,應該是屬於一位判官或者遊俠。不遠處仍在奮筆疾書的紅鬼,聽到綠翼念出的詩,擡頭看了這邊一眼:

    “哦,那是拉卡的作品,她可是普雷西典的名人,讓她打把劍老貴了。”

    綠翼從未去過納沃利的普雷西典,只聽行商說過,那是一個“聖地”,估摸着應該比無極村要大一點吧?

    接下來,一柄儀式用的祭刀,柚木製成的長柄上,散發着驅蟲油的清香。

    “狂信毀心神,愚忠取性命,屠刀落地時,傷人滅己身……”

    綠翼還未唸完,紅鬼便插話過來:“肯定是屠刀的作品,他總是喜歡用這種花裏胡哨的臺詞。”他擡起毛筆,朝綠翼身旁指了指:“對了!看看那個!那是個好東西!”

    綠翼回過頭,看向紅鬼所指的位置,一把擁有鋸齒狀刀刃的大劍就立在自己身後,小巧的藍色符卡用繩結掛在劍柄尾部的配重球上,就像是一條穗子。

    箴符上的文字非常陌生,綠翼連一丁點都看不懂,只是在末尾用阿卡姆語寫着署名“李爾”。

    “李爾是個人才,他住在南方海島上,還去過熊島呢。”

    “熊島?那是哪兒?”

    “別問。”

    在看過了一張又一張的正常詩卡之後,綠翼總算是稍稍鬆了口氣——看來在整個“霧臨”山谷裏,完全不按格律寫作的鍛匠,應該就只有紅鬼一人而已。

    “大師,”他轉向紅鬼:“別人寫的,怎麼說都是詩,但只有你在隨性亂寫。”

    紅鬼停下手中的毛筆:“亂寫?”

    “意境固然重要,但詩的本質就是它的形式,”綠翼異常認真地道:“您既然要在詩卡上作詩,就應當遵循這裏的習俗與傳統,這既是對阿卡姆人的尊重,也是對棲息在這片大地上,每一個‘情緒’的尊重。”

    “有意思,”紅鬼笑道:“你師父也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那時他還不是掌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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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爲他和我一樣,是一位無極劍客。”綠翼微微昂起胸膛:“我們有義務守護所有人,不論生或者死,因此也就權利告誡您,這樣做不對。”

    他看了看周圍:“不,不是說您寫詩的問題,我們來這裏本身……本身就不對,大師您,還有其他的鍛匠,爲了一己之私,爲了讓自己劍更好,便來叨擾此地的‘情緒’,我們劍派的人,絕對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無極劍客……”紅鬼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那麼修行至此的你,對無極之道,現在明白了多少?”

    本就對這趟所謂“修行”漸漸心生不滿的綠翼,終於被紅鬼的話給惹火了,他漲紅了臉,將捏緊的右拳藏在背後,幾乎按捺不住的怒意讓他的聲音都微微打顫:

    “……不錯,我確實修行到了瓶頸,對無極之道一知半解,但您又懂什麼呢?您是位德高望重的鍛匠,但連一天的劍都沒練過吧?憑什麼質疑我的領悟?”

    “嘿,有意思,老夫爲什麼要懂?”紅鬼則依舊是心平氣和:“今日明明是你來修行啊?”

    “對啊!”綠翼半步向前:“那修行在哪兒呢?您讓我爬山、休息、找劍,我全都照做了,說好的修行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呢?!”

    紅鬼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將毛筆輕輕放在了地上:“你師父跟老夫說,那些最重要的知識,是沒法用言語來傳授的,只能靠‘悟’。他當年也就是在這裏,悟到了苦尋不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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