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曙光灑向星之國雄都的頂梁和屋檐,把蒼白的石面染成金色。空氣凝滯,在雄都東側的高臺花園中,能聽到的聲音只有空中鳥兒輕柔的悲鳴,還有下方城區漸漸甦醒時的呢喃。

    曾經核彈帶來的創傷正在慢慢被撫平,然而星之國又增添了一個噩耗。

    鐵王親衛盤腿坐在一方石臺上,雙膝架起一杆長槍,雙手落在槍桿上。他凝望着下方一層層的花園階梯、遠處的城牆垛口以及更遠處的星之國雄都全境。看着太陽在他的第二故鄉升起,往往能夠給鐵王親衛帶來安寧……

    然而今天卻沒有,這烈日讓他感受的只有徹骨的寒冷,甚至比按下按鈕的那一天還要寒冷。

    一次摧毀了他的國土,一次摧毀了他所忠誠的人。

    他的披風沾着焦黑和血漬,鎧甲上也滿是凹陷和劃痕,全身上下隨處而見傷口,身爲星之國最強大的重立體駕駛員,他的機甲在今日完全報廢,毀滅在了遠處的戰場上。

    幾縷髮絲溜出了頭頂的髮髻,掛在他臉前,鋼鐵般的灰絲已不再有年輕時的烏黑光澤。換做平日,他應該已經梳洗整理,除去血、汗和火焰的氣味,讓自己時刻在外人面前保持着最完美的形象。

    他應該已經把盔甲送去鐵匠鋪修理,再換一件新披風,將手放在胸前時刻高昂起頭。

    儀容爲禮,畢竟他的身份是星之國總管。

    但今天並不是平日。

    星之國國王駕崩了。

    他是鐵王親衛平生見過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對國王的景仰和愛戴勝過其他任何人。他曾發誓要保護他……然而鐵王親衛卻沒有出現在最緊要的關頭——他被機密任務派遣了出去,也能說是被人調虎離山了出去。

    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氣,沮喪幾乎要將他壓垮,整個人的四周都充斥着壓抑的氣息。

    前一天最後那輪最後的噬鬼暴亂讓整座城市措手不及。鐵王親衛一路奔回宮殿,途中多處受傷,但他麻木不覺。

    幾個小時裏,他始終坐在那兒,獨自一人,讓石頭的寒意鑽進骨縫裏,讓悲傷、恥辱和罪惡如裹屍布般蓋住全身。那些在襲擊中倖存的宮殿同僚沒有打擾他的慘愴,他們封閉了階梯花園,讓他可以在靜坐中度過黑暗的時刻。

    鐵王親衛對這小小的仁慈充滿感激,因爲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眼神中的怨怒。

    身爲貼身護衛,他還活着,立下誓言要守護的人卻死了。

    終於,陽光照到了他,就像審判之光一樣。炫目的光線迫使他半閉起了雙眼,眼淚在這一刻如同決堤一樣噴涌而出。

    他長長嘆了口氣,咬緊牙關。他拄着膝蓋站起身,最後掃了一眼這座他深愛的城市,以及這座帶給他慰藉的花園。然後他轉過身,返回王宮。

    許多年前,他曾許下過諾言,現在他打算將其兌現。

    有氣無力、失魂落魄,鐵王親衛覺得自己像不散的陰魂,遊蕩在最終亡故的地方。他寧願自己已經戰死。爲了救駕而死至少可以死的有尊嚴。

    他沿着兩三百年前修建的宮殿的迴廊漂游,一切都突然變得冰冷死寂。星之國由NADO全權管理,因此他們平日裏都住在最中間,最豪華的宮殿——也最容易被攻擊。

    其餘活下來的侍衛們遇見他都一言不發,在可怖的緘默中碎步走過。站崗的同僚們臉上帶着哀傷的神情。他們行了軍禮,但鐵王親衛卻低下了頭。

    他不配接受禮遇,應該成爲灰躺在小盒子裏。

    最後,鐵王親衛來到一扇緊閉的門前。他伸出手想要敲門,卻停住了。他的手在發抖嗎?他心底咒罵着自己的軟弱,在橡木門板上急敲了幾下,然後立正站好,將槍桿的末端杵在地面上。經過了漫長、靜止的片刻後,他依然一動不動,直視着面前的門,等它打開。

    兩名在宮殿中巡邏的NADO同僚出現在轉角,經過他身旁,發出盔甲碰撞的聲音。恥辱之心讓他不願正視他們。那扇門依然緊閉着。

    “我記得冕衛元帥去了北院,總管大人,”其中一名同僚說道,“正在指導增加布防。”

    鐵王親衛在心裏嘆了口氣,但嘴上只是咬緊了牙,向那名同僚點頭致謝。

    “大人……”另一名同僚說,“無人責怪您的——”

    “謝謝你,不用多說了。”鐵王親衛打斷了他。他並不需要他們同情。兩名同僚一齊敬禮,然後繼續巡邏。

    鐵王親衛轉過身,朝着那兩個同僚來的方向,沿着迴廊走向宮殿的北翼。緹亞娜·冕衛元帥雖然不在辦公室,但這絕不是緩期和赦免,只是將煎熬拖得更久。

    他穿過一個懸掛着軍旗和條幅的大廳,駐足在其中一面旗幟下方——藍色的底面上繡着星之國的特有標誌。這面旗是太后生前和她的貼身女僕一起親手縫製的,雖然有三分之一都被燒燬了,但依然是一件工藝精湛、壯美絕倫的作品。

    它曾在鹽尖山之戰中陷落,但已死的國王御駕親征,爲了奪回這面旗帶頭衝鋒,那時鐵王親衛就在他身邊。他們突破了上百名身着皮毛護甲的噬鬼狂戰士,才重新搶回旗幟,然後鐵王親衛成爲了那個扛起大旗的人——即便火舌舔去了它的鑲邊,這面旗也依然迎風飄揚。

    那副景象扭轉了當天的戰局,讓星之國士兵重整旗鼓,拿下了一場奇蹟般的勝利。在平安凱旋以後,鐵王之子拒絕修復這面旗幟。他希望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不會忘記它所代表的歷史。

    鐵王親衛經過了一個小房間。這裏位於冷僻的王宮角落,是一間幽靜的圖書館。國王曾經很喜歡在這裏度過晚間的時光,遠離僕人和貴族們的叨擾。鐵王親衛曾陪國王在此度過許多個漫長的夜晚,共品濃烈的蜜酒,討論戰略和政治上的分寸毫釐,追憶早已遠去的年青歲月。

    公共場合下的鐵王總是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然而在這裏,在他的心靈港灣中——尤其當酒杯見底、天色漸明的時候——他會笑到淚流不止,還會激情昂揚地講述自己的願望和寄託給兒子的夢想。

    又一陣痛苦碾過鐵王親衛,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聽不到老朋友的笑聲了。

    恍惚之間,鐵王親衛發現自己走到了訓練廳的門口。過去二十年間,他恐怕在那裏度過了絕大部分的時間。那裏纔是真正的家,纔是令他感到安然的處所。他曾與國王在切磋中度過不知多少時間。也是在那裏,國王喜悅地看到王子將鐵王親衛接納爲家人。鐵王親衛在那裏教授王子劍術、槍術和矛術;在那裏爲摔倒的他拭乾眼淚,扶他起身;在那裏與他分享歡笑,慶功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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