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琅從旁邊的一位老大夫那兒得知,此處約有百餘人,均是症狀到了一定程度的。
而一些不那麼嚴重的均是由大夫教導其家人後在家中服藥治療。
他說着就帶歸琅到了目前最嚴重的一個患者那兒。
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樵夫,也是第一批被發現的患病的人,但他體質比較強健,撐到了現在。
歸琅打量了一下,發現對方已經接近失去意識,還活着可以說是個奇蹟。
大夫們也給他餵過藥,只是見效不大。
歸琅看完了後便起身撫了撫衣袖,聲音清朗道:“桂枝、小柴胡、麻黃、五苓散……雖可調理輕症,但卻對此人無用。”
在場大夫均是震驚,他竟只看了一眼便準確說出了他們所用的方子……
依舊是那位老大夫,摸着白鬍子問道:“秦大夫可有什麼辦法?”
歸琅在衆人的注視下依然風輕雲淡,只道:
“有一法,但願一試。”
在場有五位大夫,除了剛纔發問的那位王大夫,其他人均是不怎麼信他能解決。
秦歸琅,雖在江湖上有“少年神醫”之名,在辨藥上也略有天賦,但區區及冠之齡,真能逆天了?
王大夫卻是抱拳,在另外幾位大夫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道:
“有勞秦大夫了,秦大夫若有需要,隨時知會我一聲便可。”
王大夫全名叫王守德,世代行醫,家承養仁堂,是安陽城資歷最深的老大夫。
有一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他曾應蕭知府之邀給蕭三少爺看過病,當時他診斷出來是內虛以至於外竭,只得開了許多方子調理。
王守德雖未治好蕭慎,卻一直關注着他,前段時間得知蕭知府請到了一大夫,竟治好了其三子所患頑疾。
在他打聽下,治好蕭慎的正是這位“少年神醫”。
不說王守德心路如何,另外一邊,歸琅去取了筆墨紙張,開始忖度藥方。
而那四位老大夫也厚着臉皮跟着他到了另一間房,圍在桌旁看着他寫。
饒是歸琅心態平和也沒見過這種陣仗,他執筆的手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讓他們離開,繼續寫了下去。
大概是“老小老小”吧,林老有時候也會這般。
他提筆寫下第一個字時,老大夫們就有動作了,摸鬍子的有,點頭的也有,只因爲這字寫得是着實好看。
都說字如其人,這秦歸琅的字還是對得起他的好樣貌。
只是不知道他的醫術對不對得起“少年神醫”的名聲。
瘟病不是小病,他們欣賞他來臨仙觀的這份大義,但也不能讓他亂治。
歸琅寫得不快,也沒人催促,只是他寫到一半時,老大夫中有人不贊同了。
“你這方子依舊是以那六味藥爲主,但份量卻是都有所變動,還加了一些在治瘟病中聞所未聞的藥……
“傳承下來的方子豈能輕易變動,這不得把人治去見閻王爺?”
歸琅的思路並沒有被他們的話打擾,直至寫完落筆後才說道:
“疫病,乃是疫邪入體而使人氣虛,若正氣充盈,則外感諸邪均難以入侵……”
話還未說完,一老大夫便斥道:“此般道理行醫者人人皆知,豈用你來教會吾等。”
歸琅卻是輕笑,緩緩道之。
“正氣與疫邪於體內虛實消長,病症也隨之變化發展,故治法不可千篇一律,而需隨此變化進行取捨,方能袪邪扶正。”
在場沒有蠢人,聽到取捨二字,再細細看那方子,反應過來後只覺驚駭不已。
這是何等大膽與巧妙的組合,細想所變化藥材的功效,以及那位樵夫如今的情況,竟有增一分不可少一分則無用之感……
好一個“取捨”,好一個秦歸琅。
半晌後,一個鬢髮斑白,以木簪束髮的老大夫率先出聲,打破了寂靜。
“範大夫,依劉某所見,此藥方並無衝突之處,甚至足以稱得上一聲精妙。”
又有一人感慨道:“得見秦小友,方知吾等皆爲自縛手腳之庸人。”
對症下藥的道理無人不知,可再經驗豐富的老大夫在面對瘟病時,也不敢如治普通病症一般調整方子。
那先前斥責歸琅的範大夫更是沉默了良久,然後嘆道:“確實如此,庸人自負,竟因年歲而輕看於人。”
歸琅卻是回道:“大夫們不必自謙,安陽城得以有如今景況還多虧了諸位。”
見此,在場的人在心中更加讚歎了,想不到秦子瑜年紀輕輕,不僅才華出衆,氣度也遠超常人。
於是待王大夫尋過來時,就見到了如此一幕。
“不曾想秦大夫竟如此博學,對醫術的理解也着實是前無古人,令人驚歎。”
“可惜如今時機欠佳,否則範某定要邀秦先生至寒舍長談。”
談論間一人見到了愣在門口的王守德,便請他進來看那藥方,畢竟王守德受李大人的命令暫時率領着他們這羣大夫。
王大夫於是進門觀之,不出一盞茶時間,便看出了其中奧妙,拿着藥方的手都略微有些顫抖,只道:
“有秦先生在此,安陽城此劫必能渡矣……”
……
不等到第二日,王大夫等人便連夜請示李縣令,得到同意後給那樵夫用藥。
沒想到那原本被斷定熬不到第二天清晨的人,不僅活了下來,還開始恢復意識了。
大夫們雖然都認可了藥方,但任誰也沒想到會見效得如此之快。
這簡直是起手回春,“神醫”之名實在不虛。
王大夫見此想給其他一些情況愈重的病患用藥,但歸琅卻認爲不妥。
染病之人體質以及症狀程度各異,怎能以一概全。
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天裏,歸琅見完了那一百二十六人,並根據他們的情況分類,擬了不同的方子,甚至連各個療程都詳細標註好了。
衆人驚歎佩服之餘,歸琅卻發現了其他東西。
瘟疫總有源頭,安陽城條件良好,李文長又管理得當,按理說發生瘟疫的情況不大。
若是外人帶來的,瘟病應從城北渡口人流往來之處爆發纔對……
歸琅取出地圖,比對一番後,他發現了一個共同點,最初染病者大多居於城南山下。
他將此發現告知了李縣令,但李文長卻是無奈表明他們已經派人去查過源頭了,但並沒有查出東西來。
想來並不是逃過來的流民帶來的,而是安陽城的居民不知道從哪沾來的這病。
李文長和杜師爺還在說着,只不過話語變爲了勸歸琅不要過於勞心勞力,以免身體喫不消。
歸琅卻是垂眸看着鋪在桌面上的地圖,圖上患病居民所在地均圈了出來,這也是李縣令探查過的地方。
他並不多語,突兀地取了旁邊的筆,蘸染硃砂後沿着山下的荻花河畫了一筆。
這一筆在地圖上是如此地鮮豔,醒目。
然後他放下筆抱拳問道:“李大人可有往安陽城外的荻花河上游查探過。”
此話讓李縣令等人瞬間彷彿一個激靈由天靈蓋而入。
李文長當即就要親自率人去查,卻被杜師爺攔住了。
“大人您且先留在安陽城,城內諸多事宜皆離不開您……況且此事有我與秦先生同往,定能有所進展。”
杜師爺明顯是攔李文長攔出經驗了,知道怎麼說才能讓自己這位樂衷於親力親爲的縣令大人放棄前往。
果然,李文長一想到安陽城內還有這麼多事等着自己處理,就只能無奈道:
“此事又多有勞秦先生了,李某在此不勝感激。”
……
歸琅與杜師爺帶着一隊人馬去了荻花河邊。
此河源遠流長,並不與青衣江相通,卻是城內百姓主要取水之地。
一行人往上游走去,直到出了安陽城,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時候到了午時,周邊的景色漸漸變得荒涼雜亂起來。
杜師爺伸手抹了抹額頭的細汗,走到了歸琅旁邊,“秦先生,您要不要先歇會?”
歸琅看了眼周圍已經略顯疲態的衆人,輕輕點頭。
衙役們在河岸邊尋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又斬了一些雜草亂枝,在此用些乾糧後歇息片刻。
休整半個時辰後,開始繼續前行。
河面吹來的風帶着一點水腥氣,即使隔着面巾也能嗅到。
沒有人覺得意外,這種河邊常有死去的魚蝦,有腥味正常。
杜師爺走在歸琅旁邊,遙指前方說道:“秦先生,我記得不遠處的山下有些村鎮,我們可以去……”
“師爺!前面有情況!”
走在前面探路的衙役跑了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衆人跟過去,神色微變。
原來是河上飄着一具浮屍,看模樣已經死了一些時日了。
衙役們想辦法砍下週圍一根較長的竹竿,將屍體弄到了河岸邊。
歸琅走上前垂眸觀察,面不改色。
“爲利器所殺,已有月餘。”
這亂世山賊流寇時常有之,也只有一些城池裏頭才相對安全。
杜師爺嘆了一口氣,吩咐人將其埋了,然後一行人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