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高堂,自然是對着兩把空着的太師椅。
夫妻對拜,則是蘇平,拜那個托盤。
這一切,他都默默照做了。
溫道元眯着眼睛看着,不明白有如此天資之人,爲何能忍下這種羞辱。
難道,人心真的難測到了這種地步?
蘇平,真的貪慕國公府權勢?
“禮畢!”
老管家高聲唱道,然後轉過身,對在座之人抱拳:“老爺戍邊未歸,怠慢了諸位大人,還請海涵,接下來就由姑爺相陪。”
說完,唐遠對蘇平點了點頭,帶着翠竹退了下去。
出了正廳,走沒多遠唐遠突然頓足,轉過身來問道:“小姐呢?”
“小姐去…去遊湖了。”
翠竹支支吾吾,本打算撒謊,可耐不住老管家滲人的目光。
“你身爲小姐的貼身丫鬟,不加勸阻也就罷了,反而幫着着她胡來?”
唐遠冷冷說道,“你知不知道,剛剛若是蘇平翻臉大鬧,死的第一個就是你。”
事實上,事先老管家只知道世子夫人不會到場,並不知道連沈心瀾也跑了,直到翠竹端着托盤走出來,他才反應過來。
好在他見慣了風雨,緊急時刻勸住了蘇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奴婢該死……”
翠竹臉色唰的就白了,連忙跪了下去。
“如果你不想被處死,馬上跟我去見夫人。”
老管家哼了一聲,甩袖往後宅而去。
翠竹連忙爬起來跟上。
不多時,二人就見到了周氏。
聽着老管家彙報完,周氏皺了皺眉頭,問:“你離開之時,那蘇平可有何異樣?”
“並沒有。”
老管家躬身道,“依老奴之見,蘇平已經是國公府的人,就算心中有氣,也不會做不利國公府之事。”
周氏想了想,道:“你去,讓蘇平給衆賓客敬酒。”
“敬酒……”
唐遠一愣,接着狐疑道:“只怕在場之人,無一肯應,這……”
“我要的就是這樣。”
周氏目中精光一閃,“連拜堂他都能忍,不過是敬個酒而已,他會繼續忍下去的。”
現在,沈心瀾鬧了這麼一出,即便人心是倒向國公府的,也難免留下一些負面影響。
讓蘇平去敬酒,剛好能抵消這部分影響。
而且這樣一來,蘇平爲了榮華富貴什麼都願意做的形象,將徹底深入人心。
等老管家走了之後,周氏纔看向翠竹,淡淡問了一句:“這主意,是你給小姐出的吧?”
“奴婢不敢。”
翠竹撲通一聲跪下,渾身抖如篩糠,“奴婢只是個下人……”
“想清楚再說。”
周氏平淡的打斷了翠竹的話。
翠竹愕然擡頭,接着像是明白了什麼,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另一邊,唐遠得了周氏之命,匆匆回到宴客廳,卻見蘇平依舊在拜堂的位置呆呆站着,一動不動。
哎……
唐遠嘆了口氣,走到蘇平身後,低聲道:“姑爺,該與衆位賓客敬酒了。”
“敬酒……”
蘇平回過神來,平靜的點了點頭。
唐遠帶着一名端着酒水的僕人,引着蘇平走到最靠門邊的一桌。
“諸位大人。”
唐遠抱拳行過禮,開始爲蘇平一一介紹。
面前的這一桌,坐的都是正四品官員。
通政使司副使、鴻臚寺卿、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太僕寺少卿、詹事府少詹事、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
蘇平一一記下,等唐遠介紹完,便端起酒杯,“諸位大人賞光蒞臨,蘇某以此酒代爲謝過。”
話音落下,大理寺少卿正要舉杯,卻被太常寺少卿碰了碰手肘。
大理寺少卿一擡眼,發現桌上沒一個人有動作,連忙又將酒杯鬆開。
“呵呵,都喫啊,難得能在定國公府上喫頓飯,都客氣什麼?”
鴻臚寺卿笑眯眯的,當先夾了一塊肉送入嘴裏,全程看都不看蘇平一眼。
“酒不錯,菜也不錯。”
少詹事搖了搖頭,“可惜,就是有些煞風景。”
“哈哈,你自顧喫喝就是了,管那麼多做什麼?”
通政司副使無所謂的笑了笑,“要不,人家還以爲你真是爲他來的呢。”
“嘶,不敢爲伍。”
不同衙門的官員,在面對蘇平時,態度出奇的一致。
其他賓客也紛紛玩味的看過來。
“……”
蘇平舉杯的動作僵硬在了半道,心中無比淒涼。
自己是誰?
貪財慕勢,挾恩圖報,不學無術……的贅婿。
在座的最低都是正四品官員,放在民間,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豈肯與自己共飲,不怕沾上污點嗎?
而且。
廳中這一桌官職最低,連這些人都如此不屑,剩下那些實權大員、王公貴族就更不會給予迴應了。
敬酒,只能是自取其辱。
“呵呵。”
蘇平淡淡一笑,仰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正打算放下酒杯離開,唐遠卻再次開口:“姑爺,該下一桌了。”
蘇平猛地轉頭,死死的盯着唐遠。
然而老管家的眼中,除了一絲歉意之外,更多的是無奈。
蘇平有些怔然。
如此說來……
這酒,自己是非敬不可了?
迎着蘇平的目光,唐遠微微點了點頭。
“……好。”
蘇平沉默半晌,終於吐出一口濁氣,朝着右側一桌走去。
這一桌是伯爵,從一等到三等的都有,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世襲爵位。
“諸位閣下賞光蒞臨,不才蘇平,以此酒代爲謝過。”
蘇平舉杯。
無人響應。
客氣的悶頭喫菜,不客氣的還要諷上兩句。
蘇平不管不顧一飲而盡,再次一禮。
接着不等唐遠提醒,又朝着下一桌走去。
唐遠咬了咬牙,突然接過了僕人手上的托盤,亦步亦趨的跟在了蘇平身後。
“諸位賢長賞光蒞臨,鄙人蘇平,以此酒代爲謝過!”
“諸位仁公賞光蒞臨,卑下蘇平,以此酒代爲謝過!”
“……”
一桌一桌敬過去,蘇平用的敬稱一次比一次尊貴,謙稱一次比一次卑微。
然而滿堂賓客眼神之中充滿不屑,沒有一人舉杯。
即便有一兩個心生不忍之人,有一衆同僚在側,也根本沒有與蘇平共飲的念頭。
而衆人的議論也漸漸轉移到蘇平身上。
“看來傳聞是真的,此人爲了榮華富貴,真的是什麼事情都肯做。”
“若是正常的贅婿,哪怕身份低微一些,我等便是飲了此酒又如何?”
“品行實在不堪,若是今日與他飲酒,明日就要被同僚恥笑……”
“哎,所以自古恩義兩難,老國公英明一世,卻……”
“……”
面對這些議論,蘇平充耳不聞,唾面自乾。
一杯杯酒下肚,一次次請君共飲,演着屬於自己的獨角戲。
直到最後一桌,也是場中最尊貴的一桌。
九皇子攔住了蘇平敬酒的舉動。
“你可知我等爲何皆不與你共飲?”
呂承煦直言問道。
“在下不知,還請殿下不吝賜教。”
蘇平躬身。
“喝酒喝的當真是酒嗎?”
九皇子搖了搖頭,“不,不是。喝酒喝的是是興致,你與我等無論是品行、才情、身份,都難有一同飲酒的興致,又何必強求呢?”
太子鈞揚了揚眉,沒有反駁。
“殿下說的是……”
蘇平自嘲一笑,手中酒杯正要放下,一道不滿的聲音響起。
“蘇小子。”
“所有人你都敬了,就不敬我倆,怎麼?看不起我們兩個老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