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顫顫問道:“寫什麼?”
陸霜道:“何人指使,前因後果。”
錢圉官盯着那紙張猶豫了一會,道:“我沒筆墨。”
陸霜道:“用血。”
“啊?!”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被陸霜隨身攜帶的小刀割破了。
“寫吧。”
錢圉官嘶了兩口氣,又在手指處呼了呼,蹲下身開始寫。
“我看不清。”
陸霜皺了皺眉,還是給他點了火摺子。
寫完後,她又抓着他右手大拇指,沾了食指的血跡在紙上按了手印,道:“你就在這待着吧,明早城門開了,你自己逃,看你造化了?”
錢圉官擦了擦手指,道:“你就把我扔這不管我了?”
“那不然呢?再把你送回大理寺也不是不行。”
錢圉官縮了縮脖子,在路邊蹲下不說話了。
陸霜轉身沒走幾步,忽聞耳側氣流聲微動,隨即一陣熟悉的氣息從她身後籠罩上來。
她腰被往上用力一提,雙腳輕盈地騰空起來。
風聲逐漸變大,鍾黎帶着她往陸府去。
陸霜也想快些回府,便安分地由他摟着,但語氣不太好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哪?你跟蹤?”
鍾黎語氣平常道:“我若是跟蹤你一路,你會沒察覺嗎?”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你,我還真有可能沒察覺。”
陸霜又道:“你都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看到了。”
她轉頭看了鍾黎一眼,還未開口,他卻像是洞悉了她所想一般,道:“東廠還不至於插手這種小事。”
她想也是,東廠是圍着皇上轉的,像她這種一個芝麻官把另一個芝麻官怎麼怎麼了的小事,東廠怕是看到了也懶得吱一聲。
於是她不再提這事,道:“那你爲何會來。”
鍾黎幫她回憶道:“以前這般帶着家主時,家主說很爽,還說以後讓我沒事就帶你飛,會給額外工錢。”
陸霜身子一僵,翻了翻腦中的記憶,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雖然這話鍾黎說出來就變得很玩味,但她懶得計較,只道:“你缺錢花了?想要多少工錢?”
“我不爲錢。”
陸霜道:“那爲何?”
鍾黎:“爲名分。”
陸霜:忘了這茬了,趕緊閉嘴裝傻。
月下兩人袍角翩翩,時而各自飛揚,時而交疊摩擦。
有他帶着,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府內,只是這次他沒有落到院中,而是將陸霜放到了屋頂上。
今日是月中,月圓如盤。
鍾黎也只是臨時的想法。
方纔和連孟青在屋頂坐了那麼久,越坐越沒勁,現在身邊換了個人,立馬來了精神。
只是他有興致,陸霜卻沒有。
畢竟她現在可沒有睡懶覺的命了。
她被鍾黎放到屋頂後,自己往前走了兩步打算躍下去。
鍾黎在她身後席衣坐下,曲着長腿,手臂往前一探,勾住了陸霜的手指將她往後一拉。
陸霜沒有防備,往後踉蹌了兩步。
鍾黎道:“陪我看月亮。”
陸霜擡眼看了看,月色皎皎,確實值得一賞。
她又低頭看了一眼鍾黎,他衣裳印着清淡的月白色,微微擡頭,桃花眼溫溫地望着她,柔和無害。
她險些被那眸子吸了進去,匆忙別開了眼。
她覺得如果與他這樣坐在一起看月亮,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許是身份的原因,她又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鍾黎也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一個是一家之主,軍職在身,一個是東廠宦官,賞月這種事本就靜謐曖昧,這兩身份放一起怎麼能不違和。
且陸霜想起前世的教訓:對身邊人永遠要保持一分警惕。
不過她發覺自己做得實在不怎麼樣,不然她方纔就不會因爲沒有防備而被他扯得踉蹌。
好在及時意識到了問題,可以改正。
於是她將鍾黎的手拉開,道:“不了,明日我還要早起看太陽。”
說罷她便轉身落下屋去,一角衣袂掠過鍾黎微涼的指尖,他也沒有再攔,而是幾步落回到自己院裏。
府外樹上的墩三被一聲響指吵醒,很快就落到了鍾黎身邊。
“主子,又有夜活啊?”
鍾黎吩咐了幾句,墩三聽完就又回樹上睡覺了。
只是在次日清晨,京外一條小路邊樹林裏多了一具屍首,那屍首沒有外袍,右食指上有一道刀傷,面部被毀無人認得出是誰。
那倒在大理寺外的暗兵,在天微亮時醒來,膽顫地回到陳謹弈的暗兵營裏。
他沒將人殺成功的事傳到了陳謹弈耳朵裏,頓時激得他暴怒。
彼時陸倩正窩在他懷中,不知他爲何要因這種叫不上來名號的人動這麼大的怒,與她平日裏見的二殿下截然不同。
陳謹弈察覺她的反應,不悅道:“怕了?悔了?”
陸倩趕緊回過神來,忙道:“倩兒跟隨殿下,誓死不悔。”
陳謹弈這才緩了緩神色,將她遣走,只留暗兵首領無風談話。
他倚在木椅上,閉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氣,道:“本殿上次讓你把廢物都清理了,你沒照做嗎?”
無風單膝跪地,道:“屬下照做了,將考覈最次等的一波全處理乾淨了,共處理了八十餘人。”
他說完,卻聽見陳謹弈傳來詭異的笑,隨後一個硯臺重重砸到他的頭上。
無風的頭被砸歪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跪端正。
“你帶出來的人,已經連一個半點功夫不會的蠢狗都殺不了了嗎?本殿拿銀子養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做什麼?!”
無風低着頭,他心裏清楚,他手下的人哪怕再次,也不可能連一個圉官都殺不了,此事一定另有隱情。
陳謹弈何嘗想不到,但他只是要先將這一通火發了再說。
雖不知道那姓錢的跑哪去了,但是好在沒有再回大理寺。
他命無風暗中尋找,又道:“現在你手裏有多少人。”
無風道:“近兩千人。”
兩千,他現在兩條財路都斷了,還怎麼養得起兩千人?
這兩千人又不是給口飯喫就行的,沒有足夠的報酬,誰會做這賣命的事。
陳謹弈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半晌,道:“一月時間,去把次的陸續做掉,留千人就行。”
無風稍稍一愣。
這意思,是要他解決掉大幾百號人。
是做掉,不是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