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霜率先跑回檐下,丫鬟見她回來了,匆匆去屋裏點了燈就退出來。
轉瞬間,雨聲霹靂。
這場雨沒有前奏,上來就是高潮。
她回眸望了望,鍾黎纔將將走入院門。
這廝跑兩步會死啊?
她眉頭一蹙,又回身跑出去拽他。
兩人回到廊下時,陸霜拜他所賜,衣襟髮梢也溼了幾分。
廊燈搖曳,外頭的雨隨着頭頂的黑瓦傾瀉而下,剎那鋪成茫茫雨簾。
陸霜低頭拂了拂袖子,道:“慢悠悠的做甚,找虐不成?”
鍾黎道:“看你會不會回頭拉我一把。”
“你……”
陸霜想脫口而出說“你有病吧”,可話到嘴邊她又忽而一笑,道:“鍾黎,你戲真多。”
她推門進屋,接着道:“你可以與我講講三皇子了。”
鍾黎隨她進屋,道:“他不怎麼樣。”
陸霜道:“讓你介紹、講解、分析,沒讓你點評。”
鍾黎順手脫了溼了一小半的外袍,輕車熟路地往她窗邊的小榻上倚去,道:“陳謹睿,書讀得勉勉強強,其他皆不入流。”
陸霜又問:“你嘴這麼毒做什麼,他難道比陳謹弈還不入流?”
“那還是勉強高出分毫。”
陸霜道:“那不就好了,皇上枝不繁葉不茂的,只能矮子裏面挑高的。”
她扯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繼而道:“我打算投他,你意如何?”
鍾黎想都沒想,就道:“不如何。”
“爲什麼?”
鍾黎解釋道:“因爲他太弱,他母妃勢弱,自己也弱,他如今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全靠吏部,而吏部幫着他,也是得了皇帝的默許。”
話說至此,陸霜自然理解。
無非就是“平衡”二字。
陳謹弈身後是嘉貴妃,是西蠻國。
那陳謹睿身後便要站一個六部之首的吏部。
鍾黎又道:“你是武官,是將門世家,你能輕易站隊嗎?”
她能輕易打破平衡嗎?
她當然不能。
但她也沒有一定要明着來,只想暗中將手中證據給陳謹睿。
鍾黎似看透了她所想,道:“有些事,還是謹慎些得好,不一定要打破平衡,更無需涉嫌奪嫡的渾水。”
如果能如此,那自然是最好。
陸霜眸色炯炯,看向他道:“你有何高見?”
“你想做何?”
她睜着眼睛看了他兩眼,不說話。
鍾黎有些不高興,道:“不信我,還問我做什麼?”
她想整死陳謹弈這種事是可以隨便說出口的嗎?
她又思慮了一下,想着鍾黎這廝這些時日來,確實沒有做過任何對她,對陸府不利之事,反倒是幫過不少。
唯一不好的也就是時不時嘴有點欠。
鍾黎見她不說話,便也不再倚着身子,他直起身來往前靠了些,道:“家主可以信我。”
說這話時,語氣是極認真,他靠得近,雙眸隱在陸霜的影子下,深邃勾人。
陸霜受了蠱惑般,心裏沒有緣由地下意識願意相信。
但他畢竟是東廠的。
她想:她信他,東廠也信他。
即便是他值得一信,但若是她所做之事與東廠之命截然相反,他當如何?
鍾黎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幽幽往下滑動,在地面停留了片刻後動了動腿,作勢要起身。
陸霜見他起身,一把按住他的腿迫他坐回去,也擡眼認真道:“鍾黎,我問你一問。”
鍾黎道:“好。”
“若我將來所做之事,與東廠所奉皇命有衝突之處,可我決意要做,你會如何?”
他絲毫不反抗地被她重新按着坐下,緩緩道:“家主是在問我,若有朝一日你與我目的有所衝突,我可會護你讓你?”
陸霜:這傢伙複述出來的話就是聽着會怪上幾分,但意思應該大差不差。
於是她點了一下頭。
鍾黎默了默,雖心知根本不會與她有衝突,但嘴上還是道:“若有衝突,我以你爲重。”
他說“你”,而不是“家主”。
以你爲重。
陸霜聽得心頭一悸,但面色不顯。
她心莫名懸着,聲音卻往下沉,道:“爲何?”
鍾黎道:“因我不想守寡。”
陸霜:“……”
不知爲何她心中略略鬆了一口氣。
她眸色又黯了黯道:“不會的,我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死也要帶上你。”
鍾黎語氣過分柔和,道:“悉聽尊便。”
說完他才又扯回正題,道:“想做何,可以說與我了嗎?”
陸霜不再矯情猶豫,道:“想搞陳謹弈。”
鍾黎挑眉道:“搞?”
陸霜道:“搞,搞得他身敗名裂,與皇權無緣。”
鍾黎道:“好。”
陸霜想,這廝指定也和陳謹弈有什麼私人恩怨。
她又問:“那除了投三皇子外,你有何高見,可以說了。”
鍾黎不語,微垂着眸子看她,神色溫和,誘得她開口道;“你莫不是要說東廠吧。”
鍾黎不置可否。
她又道:“東廠難度更高。”
畢竟有所求才會有軟肋,陳謹弈和陳謹睿都求太子之位,那陸霜於他們而言是可以有價值的。
東廠能把她放眼裏嗎?
鍾黎道:“但你與東廠也是有關係在的。”
陸霜漫不經心道:“我只是與你有關係,要與東廠有關係,除非你去篡位,把那少督主踹下去你來取而代之,如此你便不必做我的男寵了,我去給你當壓寨夫人。”
她說得隨意,鍾黎眼中卻眸光流轉,似有星辰,道:“也不是不可以。”
陸霜:“……”
給他一點顏色他真的會獨自絢爛。
她隨口道:“那且就等你做到了再說。”
任誰都聽得出她這話無非是隨口應和,根本沒有走心。
鍾黎心頭微微一沉,語氣卻是上挑道:“看來還是不信我。”
陸霜打了個懶腰。
不是不信,是這太天方夜譚。
外頭風斜雨急,久久不休。
陸霜這夜沒有急着趕他走,他卻自己出了屋門。
他要走,她自是不會攔。
因着雨大,府外樹上的墩三無奈溜進了鍾黎院內,不多時竟見自家主子渾身溼透地回來。
陸姑娘竟是這般狠心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