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能閒談，她便一手支着腦袋，歪頭看向窗外。
昏黃廊燈下雪飛雪落，靜謐綿長。
驀然，她發現重回世上也將將一年了。
酒醉朦朧間，她依稀記起前世瞑目前，那個來接她的鬼差。
他打着傘，幫她闔上雙眼。
他面色純白，看着可怖，動作卻輕柔。
恍惚之中，她將那個鬼差的記憶與帶着假面的鐘黎相融合……
兩影交錯，似爲一體。
陸霜許是真的喫多了酒，渾渾沌沌站起身來，踉蹌了兩步，推門就往院外走去。
冷風迎面，卻也沒吹散多少醉意，她繞到院後，見鍾黎屋內還亮着燈火。
她在外躊躇了一小會兒後，走上前正想推門，那木門卻吱呀一聲就自己開了，陸霜來不及收手，一掌推到了鍾黎胸前。
陸霜耷拉着眼，覺得手感不太對，又胡亂摸了兩把。
“家主喝了多少？”
陸霜答不上來，就搖了搖頭，搖完了又擡起頭來去看他。
彼時鐘黎站在門框處，逆着屋內的火光，身形似被金線描摹出來，陸霜一時間忘記方纔爲何而來，默了半晌，問他道：“怎麼還沒睡？”
鍾黎道：“算算時辰，家主喝得應該差不多了，正想去看看戰況。”
陸霜有些反應遲鈍，聽一句話，要等上許久纔回應道：“算得真準。”
鍾黎問道：“家主可是想我了，來看看？”
陸霜又搖頭。
她推開鍾黎，自己暈頭暈腦走進房裏，道：“他們喝不過我，還佔了我的屋”，她停頓了一下，仰頭眯眼看着鍾黎，道：“阿黎，我來借宿。”
鍾黎關了房門，道：“整個陸府都是家主的，何來借宿一說。”
陸霜覺得他說得在理，便改口道：“對，都是我的，這不叫借宿，這叫……臨幸，我臨幸你。”
鍾黎早料到她喫多了酒會變得好欺負，但沒料到她竟如此膽大，口口聲聲說要臨幸他。
他深潭般的眸中泛起漣漪，聲音沙啞，問他道：“家主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陸霜聽一句漏半句，答非所問道：“阿黎，其實我現在根本看不清，什麼都看不清。”
身前的少女已經飄飄然，走不穩路，看不清人，但卻知道喚他阿黎，而不是冷冰冰的大都督。
鍾黎寵溺一笑，邊給她倒熱茶，邊問：“看不清，怎知我是誰？”
陸霜也笑起來，道：“聞的。”
“聞的？”
陸霜重重點頭。
鍾黎將熱茶喂到她嘴邊，問：“怎麼聞，你的大黃教你的？”
陸霜隨意抿了兩口，道：“真的是聞的，阿黎，你很香的。”
“香？我是塗香膏了，還是以花瓣沐浴了？”
“不是”，陸霜道：“那些太俗啦”，她舉起鍾黎的茶盞，道：“你是這個味道。”
“但是又不一樣，你更好聞。”
陸霜說着，睏意上來，乾脆閉上了眼仰在椅子上，嘴角卻還是笑翹着。
鍾黎將她抱到牀榻上，道：“家主喜歡聞便多聞聞。”
她雖閉着眼，但耳朵還是聽得清明，聽到鍾黎這麼說，她便將臉埋在他懷中猛嗅了一口。
鍾黎覺得她現在喝多酒的狀態與以前大相徑庭，若是這般，那他以後對喝酒一事再無偏見。
陸霜在牀上躺穩了後，心滿意足對樂呵了兩聲，可轉瞬就變了臉。
她閉着眼睛，長睫微顫，眼角竟落下一滴清淚來。
鍾黎有些慌亂，問她道：“哪兒痛？”
陸霜不是哪裏痛，而是想起來自己方纔爲何而來了，她道：“阿黎，我想起來了，你好像個鬼……鬼差……爲什麼我回來，你就出現了？”
鍾黎不明所以，陸霜接着道：“莫不是……接我去黃泉的陸霜，你看上我了？”
陸霜胡言亂語，說到此處還悶笑了兩聲，得出結論道：“是你給我求了此生，是不是？”
前幾句鍾黎本沒有聽懂，可聽到這一句，他渾身一振。
可陸霜又很快推翻自己的結論，將身子側了側，道：“不對啊，你是鍾黎，你是……是……總之不可能是個鬼差。”
鍾黎全聽明白了，原是她竟將他當成了鬼差。
黃泉路上看上她？給她求一生，又陪她走一世？
她想象力倒是挺豐富的，雖聽着有些恐怖，但又甜膩得很。
鍾黎幫他掖了掖被子，陸霜半睡半醒，感到動靜便覺得恍若隔世，好似自己已經睡過一覺，方纔那些怪談也轉瞬就忘。
她眼皮累得睜不開，只有鼻腔內的茶香一直纏繞，她道：“阿黎。”
“嗯？”
“阿黎。”
“家主，我在。”
陸霜眉間稍稍觸動了一下，很顯然她聽到了不滿意的回答。
她極輕地“嘖”了一聲，道：“不好聽。”
鍾黎將臉湊得近了些，熱氣吐在她耳廓上，問道：“那什麼好聽？”
陸霜道：“你先前，喚的那聲‘阿焰’，就還行……比……比兄長喚得好聽些……”
她越說越輕，越說越慢，就快要徹底睡死過去。
可話說至此，鍾黎卻捨不得她睡着了。
他啞着嗓音，輕輕喚了她一聲“阿焰”，陸霜昏昏沉沉沒有答應，便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比一聲纏綿。
陸霜感覺有一道聲音一直吵着她，將她從綿軟的牀上給喚醒，她有些惱怒，可後來聽清喚的是“阿焰”，便又消了脾氣。
她朱脣輕起，小聲呢喃道：“真困了，噓。”
鍾黎喉結一動，俯身下去，將兩臂撐在她頭邊，問：“阿焰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