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帝道無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陣靈
    世人常說,人一生中最難熬的不是死,而是等死的過程,死去原知萬事空,一切紅塵凡俗在此之際瞬間化爲飛灰,蕩然無存,而在死之前的這一段時間,卻是最磨人的——牽掛、仇恨、遺憾……一切執念在此時輪番上演,並越演越烈,靈魂像是一被綁在十字架上倍受酷刑的罪徒,千刀萬剮,鷹啄蟲噬,心靈上的各種感受會讓精神近乎分崩離析。

    人總想看透,但卻總是看不透,倘若將生死看透,那還有什麼看不透。

    可生是什麼,死是什麼?

    他想着。

    人在這紅塵中走這一圈,又是爲了什麼。

    或許神能回答這個問題,但神是不屑於向世人回答這個問題的,神爲什麼不屑於向世人回答這個問題?因爲他不齒於世人將生死看得這樣重。

    那世人爲什麼將生死看得這樣重?因爲我們都太過自我了,自我,在某些層面上來講等同於自私,世人之所以活着,不過是因爲慾望。

    慾望,即虛妄。

    所謂恩怨情仇,本就是水中月鏡中花,人死如燈滅,人生如點燭,點燭照量虛妄,燈滅歸於虛無。一些都是虛的,我說我曾經來過,實則我不曾來過。

    如此這樣,生有何喜,死亦有何懼。

    上天有好生之德,寄人生命,人就該去珍惜,但如何纔是珍惜?這真是一個很難以理解的問題,是皈依於真實,還是屈服於天意,或許是後者吧……人生來或許本就是奔着虛妄來的,所以看破虛妄,悟透生死,皈依真實的修行便成了逆天之舉。

    人的出生,原來只是一個陷阱,不過如此。

    跳不出紅塵,終究還是凡人,紅塵之內,在於生死之間。

    蕭聰又笑了,他感覺現在的他已經成了一個神,他的身體在這百方石洞,而心卻已經跳出了萬丈紅塵之外,平靜而悠然。

    他是那麼地喜歡這種感受,所以現在的他什麼也不願意做,什麼也不願意想,他就想這樣靜靜地呆着,僅僅是這樣靜靜地呆着。

    “唉,或許我可以出去,但是現在我卻不想出去了。”

    他輕聲呢喃着,面色恬靜得像個剛睡醒的孩子,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大眼睛一閃一閃,他扁着小嘴,舌頭不時舔一下嘴脣,顯出一副滿意怡然之色。

    其實逃出生天這件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他卻又不想這麼做,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取義者也。

    蕭聰已然明白,從他對業圖天起疑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一步步地落入業圖天精心佈置的陷阱,進而成爲了對方的獵物,最後成了對方的棋子,對於業圖天來說,怕的不是他亂動,就怕他不動,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只有他動了,業圖天才有機可乘。

    但在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卻不願意再動了,他知道業圖天想要他用自己事先準備好的易靈石建一座鬥靈之陣,以此瓦解石洞中的陣靈,而後重獲新生,而他也能達成業圖天陰謀的最終目的——破開小別院的防禦法陣,肆無忌憚地去探查歐陽尋這個讓龜府府主極力保護的少節使的祕密。

    業圖天的每一步都算的很謹慎,也很精準,在走到最後這一步的時候,他以蕭聰的生命作爲與蕭聰交易的籌碼,想讓蕭聰在求生之慾的驅使下繼續往前走,只要再往前一步,僅是那一步,他便心滿意足了。

    但在這最後一步的算計上,他當真是看扁了蕭聰,蕭聰怎麼會那樣做呢?

    蕭聰是斷然不會那樣做的,這最後一步,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邁,甚至是腳下那些業圖天早已鋪好的臺階,他都不想再看一眼。

    退一步海闊天空,進一步萬劫不復,這一步若是邁出去,蕭聰自己身敗名裂事小,但萬年蕭家的名譽和威望怕真是要跟着自己毀於一旦了,更何況,他又怎捨得傷害這一路上與自己心心相交的歐陽尋呢?

    蕭聰臉上再次顯出了笑意,他將兩條胳膊疊起來墊着腦袋,將兩條腿也相互疊起,腳腕處似打着個節,兩隻白皙的腳丫成犄角之勢,斜刺向黝黑的石壁。

    石洞中光線充足,雖不至於讓他纖毫畢現,但卻使他胸前的兩點淡紅和跨間的一團黑亮暴露得分外眨眼,可他就那麼看似自得其樂地躺着,如此形象,在他臉上找不到一點關於青春少年羞澀的痕跡。

    蕭聰感覺自己已經放開了一切,名譽、肉體……甚至是生命,所以眼前豁然開朗,世界是從未有過的透明和清亮。

    “結束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開始吧,就從現在開始吧。”

    想着想着,他安然地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蕭聰從酣睡中悠悠醒來,柔和的光線透過眼簾射進兩汪清澈的泉子裏,眼前漸漸清晰起來,他扭頭大致一掃,還是那方石洞。

    挺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關節隨着動作越來越大而噼裏啪啦一陣作響,而後,赤身裸體的人兒長身而起,開始在石洞中練起《破天式》來。

    約莫三個時辰之後,蕭聰在動作停止的地方盤腿坐下,雙手合十,調理吐息,又開始修起《冰心訣》和《天道寶典》。

    武修重在鍛身,仙修重在鍛神,雖然兩者在表面上看似是無相交之道,但在實質上卻是萬法歸宗,殊途同歸。

    天境之下,仙修者與武修者交戰,通常佔不得半點便宜,但若一旦步入天境,武修者便不一定是仙修者的對手了。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人境之內的武修者鬥敗地境之內的仙修者的先例也不是沒有。

    無論身爲武修者、仙修者、修玄者還是修真者,所求之事皆爲成道,不過是成道的方式不同罷了。

    萬物之根不過一個神字,萬物有靈,萬物皆有神,但還不是人們傳統觀念中那所謂的神。

    武修者寄神於體,修玄者寄神於器,修真者寄神於草木,修仙者寄神於天地。

    所以武修者、修玄者、修真者神有所寄,起初修煉時會比較容易一些,而修仙者是沒有這些依賴的,故而修練初始步履維艱,甚至是十年百載不得寸進,更有甚者終其一生連修仙之門都摸索不到。

    因爲神,這種玄而又玄的存在,凡人是很難感覺到的,所以幾乎所有的仙道聖地在招收弟子的時候,最主要看的還是天資。

    而對於武修者、修玄者、修真者來說,他們練體、煉器、煉藥的過程,其實就是在尋找神的過程,另闢蹊徑,劍走偏鋒。

    雖然在此過程中修爲提高步進神速,但桎梏也在一點點形成,所以在到達一定高度之後,瓶頸出現,修爲停滯不前,這是因爲他們通過這一系列的方式尋找到的“神”並不是真正的神,或者說並不是完整的神,而每一次瓶頸的突破和桎梏的暫時退卻,都是對神的完善和修補。

    所以說,修仙是一個讓神不斷成長的過程,而修武、修玄和修真則是讓神不斷完善的過程。

    ……

    突然,

    “噗!”

    靜坐中的蕭聰張口吐出一道鮮豔的血,將身前一小片空地渲染一層嫣紅,嘴角還有鮮血溢出並慢慢往下流着,滴落在他飽滿的胸膛上和盤起的大腿上,他擡手抹了一把嘴角,突然一陣恍惚,急忙以手撐地,而後慘然一笑,輕咧的脣後隱現他沾着血沫的牙齒,那雙曾經清亮的眸子在開闔間漏出的光是那樣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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