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穀場的一路上,張梓若不斷遇到拉板車運麥子的村民。各家各戶門前也都堆着未打的麥子。

    打穀場上,麥子堆得更多。這會兒,人都在地裏忙活。除了運麥子的,打穀場上倒是沒什麼人。

    唯有綠蔭樹上蟬鳴噪噪。

    張梓若轉了一圈,沒找着自己出圖紙,村民集資打造的腳踩式和手動式脫穀機。

    她想了想,有一部分零件是在縣城鐵匠鋪定做的,大部分零件是由木匠製作,最後在他家組裝的。

    張梓若拿扇子扇扇風,頂着太陽,去木匠家。

    木匠家只有一位高齡老奶奶在家。對木匠夫婦,張梓若需喊爺奶。這位是木匠的母親,張梓若則喊太奶奶。

    “太奶奶,我把這個腳踩式的打穀機推到打穀場去了啊!”

    “啥?”停止搖蒲扇的太奶奶把耳朵湊了過來。

    “這個,腳踩式打穀機!我拉到打穀場去啦!我去打麥子!”

    太奶奶額頭的皺紋能夾死蒼蠅,她癟着嘴說道:“腳打?拉倒?打屁股?還賣兒子?這可不行啊!但凡有一口喫的,就不能賣兒子啊!”

    張梓若哭笑不得,在她耳邊大聲說道:“不賣兒子!我打穀子!”

    “穀子做錯了啥?”

    張梓若又無奈又好笑。她拍拍打穀機,大聲道:“穀子沒事!我把這個給推走啦!”

    她連說帶比劃,老太太終於聽懂了,“我給你搭把手。”她顫巍巍地就來幫忙。

    張梓若嚇得不行,“您歇着吧!我扶您到屋裏去,外面太陽太大。”

    她把老太太扶回去。自己把打穀機下方扣到凹槽裏面的兩個木輪橫軸給掰下來。如推嬰兒車一般推着打穀機去打穀場。

    這打穀機裏面的滾筒是鐵做的,放穀子以及穀子的凹槽、邊框等都是實打實的木頭,有七八十斤重,比嬰兒車笨重太多。

    村裏的路也不好,都是土路,坑坑窪窪的。張梓若喫力地推着打鼓機,墩、墩、墩、墩!不過一會兒,就走得汗流浹背。

    “咣噹!”打穀機陷入坑中。這往常是一個積水的雨坑,如今被曬乾了水,但依舊是個低凹之處。

    張梓若抵着打穀機,反覆推了幾次。打穀機都是上去一半又半途滑落。

    張梓若喘着粗氣,擦擦汗水,暗想,等將來有了合適的時機,等她有了鐵礦粉,粘土、石灰石等原材料,一定要修路!必須修路!

    但當務之急是先把打穀機給推出去。

    張梓若四下巡視。

    見不遠處的佈告欄前,站着一人,穿着素雅的直裰,戴着白紗帷帽防曬,看站位應該是正在看她。

    “這位義士,勞煩幫個忙?”

    佈告欄前的那人猶豫了幾息,緩緩朝她走來,站到她身邊。

    “你丫鬟呢?”

    “她嫁在河灣村,今日自然要與家人去收麥子。”

    張梓若推着車,說道:“你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應當都不差。那日看你彈琴,雖不懂,但感覺挺不錯。有興趣來學院當夫子嗎?”

    “你不恨我嗎?”

    透過薄紗,張梓若隱隱約約對上那一雙剪水秋瞳。

    “我現在對你也談不上喜歡,只是最可恨的不是對家庭不忠,對恩人不義的顧秀才嗎?”

    “噌——”打穀機又滑了下來。

    “加把勁兒!一!二!”

    兩人終於把笨重的打穀機推了上去。

    “謝謝。考慮好了來找我。”張梓若擦擦汗,推着打穀機前行。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張梓若頭也不回:“跟着我幹什麼?”

    “你變了很多。”沈明珠的聲音輕緩而堅定。

    “經歷家庭變故,生死離別後,你也會改變很多。你會發現男人什麼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有一身本事,才能活下去。”

    想起自己的家庭變故和經歷的種種遭遇,沈明珠沉默了。她又何嘗不是變了很多?

    “有空也出來練練吧!推個車,走幾步路就喘成這樣,怕是遇到匪徒,跑都跑不動!”

    “我不想被指指點點。爲什麼你和其他女子不會遭到非議?”

    張梓若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直視她。

    “不是我不會遭到非議,而是我用實力,把別人的非議都變成了對我的讚美!

    你越是害怕,越是不能龜縮一處,這樣就等於把決定權和話語權全部交給了別人!

    我之前所遭受的非議比你少嗎?並不比你少。但我不想一輩子被束縛着,被指指點點,爲他人的評價和眼光而生活。

    所以,我開學堂,我教學生,教村民,我爲他們牟利,我要的就是在這裏站穩腳跟!我要的他們的敬重!我要的就是現在能隨心做事的自由!”

    沈明珠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張梓若。

    滿耳的蟬鳴早已消失了。張梓若的話如重重的鼓聲一般不斷敲擊着她的耳膜,甚至引發了令人眩暈的耳鳴。

    慢慢的,慢慢的,耳鳴也消失了。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激烈而有力。

    她的呼吸早已不知不覺變得急促,臉上帶着前所未有的紅暈與熱意。

    不被束縛的自由!可以自己掌控人生的權利!

    “咕嚕嚕嚕……墩!墩!墩!”張梓若推着打穀機逐漸遠去。

    沈明珠顧不得擦去額上的薄汗,拎起袍角,快步朝張梓若追去。

    “怎麼又跟上來了?”張梓若問她。

    “你說的對,不能龜縮不出。我要扭轉他人的評價,難道還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嗎?”

    沈明珠來同她一起推打穀機。

    張梓若離她遠了一些,“你真會找時機!”

    “過獎。”

    “你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樣子,等會可別暈在打穀場上,我可沒力氣再把你擡回去!”

    “我會留意自己的身體狀況,絕不勞煩你。”

    “那最好!”

    到了打穀場,張梓若擺好打穀機,把輪子收回去,開始打麥子。

    她抱起一捆麥子,塞進入口,腳踩踏板,滾輪轟隆隆地轉着。很快,脫殼的麥子便出現在凹槽當中。

    操作簡單,沈明珠看了一眼就會。她有樣學樣,抱起麥子往打穀機裏塞。她塞,張梓若踩。

    運麥子回來的村民看清她們二人的身影,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

    夭壽啦!顧秀才沒討成的俏寡婦被張夫子給叼回來!還默契搭配,幹活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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