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凌晨五點已經有了細細碎碎的起牀聲和人聲。

    人起的比雞早,在這個年代是代表一個人勤勞樸實的象徵。

    江市機械廠家屬院。

    狹窄陳舊的筒子樓,住着的都是機械廠工人家屬們。

    工人,象徵着鐵飯碗,象徵着衣食無憂。

    一戶人家家裏有一個工人,那麼立馬在這個年代的婚戀市場佔下一席之地,是人人豔羨的存在。

    而專門免費提供給工人及家屬的工廠分配房子,更是奠定了工人的地位。

    即使,這筒子樓住的和蜂窩一樣,狹窄的空間,在樓道轉個身都得和鄰居來個“貼貼”。

    起牀第一件事。

    女人們穿好衣服,提着痰盂去倒昨天晚上的五穀輪迴物。

    沒辦法,住筒子樓,就是有這點不方便。

    像平房的院子裏還能專門搭個廁所,但是筒子樓晚上上廁所只能買的痰盂放在房間的角落裏。

    然而,這個年代都是早婚早育,即使大部分人活的沒有後世人長,也能早早四五十歲便幾代同堂。

    又生的多,導致了一個小小的房子裏,擠滿了幾家人。

    要是兒子生的多的,更是擠到沒有姑娘願意嫁進來。

    畢竟,連一個小兩口單獨的婚房都沒辦法置辦,晚上那事時難道要“公放”嗎?

    當然,實在沒辦法也只能這麼拉着簾子擱下來。

    往往一個小房間裏,一張大牀,用簾子一拉,左邊住着結婚幾年的哥嫂,右邊住着新婚的弟弟弟媳。

    辦個事,或者半夜悄咪咪上個痰盂,那個響亮清脆。

    完全沒有隱私可言。

    不過,這可能也是導致人口增多的原因之一吧。

    樓道上的女人們開始忙碌,清洗的清洗,點煤爐子的點煤爐子,還有的就是閒聊等着。

    走廊就這麼大,只能一批一批來。

    好在,這年代的早飯能有多簡單便有多簡單。

    熟手的女人們也快的很。

    走廊裏迅速開始瀰漫一種各家混合隱帶發酵的糧食香味。

    接着是男人們大老爺們的交談,以及熊孩子們的喧鬧聲。

    聲音越來越大,吵得人心煩極了,特別是現在天氣越來越熱。

    三樓的走廊裏和往日的早晨一樣忙碌。

    幾個女人們趁着點煤爐子的這會功夫開始今天新一輪的家裏長短。

    自制的夾煤器小心翼翼夾起自家用黑色煤渣子製作的煤,細細碎碎的黑色渣滓輕飄飄的落入空氣裏。

    女人們眉飛色舞,不知道是誰先抓出了一把難得的癟瓜子分了分,開始主持大局。

    “這幾天了,李家那個拖油瓶還沒醒?”

    “呸。”吃了個又癟又苦的,接上話,“誰知道啊,這會也沒個動靜。”

    另一人沒有喫瓜子,小心翼翼地裝進褲兜裏,準備留給自己的兒子,聞言不禁驚訝:“我記得我兒子上個星期週末放假聽說那孩子撞了腦袋,明兒個又放假了,得有一個星期沒露面了!”

    “誰知道啊,還能指望這李家送去醫院?發點好心塗個紫藥水,讓那丫頭躺着不幹活就不錯了。”

    “嘶!那拖油瓶不會已經沒了吧!”

    一說這個可能,幾個女人頓時不敢吱聲了。

    心裏想着李家應該不敢吧。

    要是人沒了,還不弄出來埋了,窩家裏還不得臭!

    但是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但是,那是家屬樓裏一個癱瘓老人,家裏兒女不注意,照顧不精心,人死了三天臭了才發現的。

    據說一開始臭了,還是以爲那老人又拉多了,忍無可忍去看才發現人早沒了。

    至於這三天咋沒人發現老人沒了,喫喝這碼子事,外人誰清楚呢,聽說是那家人裏不懂事的孩子偷偷吃了,一直沒吱聲。

    氣氛突然冷了一下。

    “我飯做好了,我去喊我兒子上學了。”

    “額,那個,我也得去收拾收拾了。”

    “那啥,我、我個破記性,我衣服還沒掛。”

    ······

    一個個找了理由散了夥,話題告一段落。

    至於剛剛最後說的是什麼?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而剛剛被議論的李家就住在這棟家屬樓的最裏面一家。

    小小的空間住着李家一共八口人。

    這地理環境,充分體現了冬冷夏熱的特質。

    “我要喫雞蛋,我要喫雞蛋!”李家的小祖宗李家寶在地上打着滾,動情演繹熊孩子的養成。

    李老太心疼極了:“乖孫,乖孫,奶奶馬上就給你煮啊。”

    李家寶撒潑打滾的動作一頓,又扯着嗓子叫:“我要喫兩個!”

    “兩個!”雞蛋精貴着呢,四分一個呢。

    特別是對於李老太而言,簡直就是在剜她的心。

    夭壽啊,誰家一下子煮兩個雞蛋!

    然而,一邊是雞蛋,一邊是自己的寶貝孫子,李老太忍着痛點頭:“行,乖孫咱們喫兩個雞蛋。”

    然後立馬轉頭虎着臉,大喊:“張翠翠你個懶婆娘,你要餓死我乖孫啊!”

    急急匆匆從房內出來的張翠翠偷偷撇了撇嘴:“媽,我來了。”

    李老太覺得她敷衍又懶,氣的直罵她:“張翠翠你個犢子,一家子的肚子等着你,要不要臉啊,信不信我讓老大休了你!”

    張翠翠憋着氣:休休休,封建老太婆,現在可是新時代。

    張翠翠的丈夫李家山掀了簾子,皺眉抱怨:“你趕緊去做早飯吧,下次不要再起晚了。”

    剛說完,又立馬問:“薇薇呢?”

    張翠翠:你自己的姑娘,問我這個後媽。

    李薇薇正好走出門,面色白淨清秀的少女穿着一件海魂衫,黑色的褲子下一雙刷的白白的球鞋,揹着這個年代特有的軍綠色挎包。

    光是這身打扮就和這個年代的大部分女孩拉開距離。

    李薇薇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情況,溫溫柔柔地朝着李家山道:“爸,今天我要去學校值日,就不在家喫早飯了。”

    然後又對着張翠翠道:“張阿姨,爸爸上班辛苦,你下次不要忘記做早飯了。”

    李家山感受到了自己女兒對自己的關心,面色柔和。

    張翠翠悄悄翻了個白眼:裝模作樣,知道你爸辛苦,你就自己做給你爸喫啊,再說我也上班啊。

    見李薇薇要走了,李家山讓張翠翠給點早飯錢:“多給點,薇薇喜歡喫她學校路上賣的茶葉蛋。”

    張翠翠瞬間面色扭曲。

    素包子四分一個,肉包子七分一個,茶葉蛋一個八分一個。

    這麼大的姑娘總不能喫一個,最起碼兩個一毛六。

    真當她錢刮來的啊。

    但是誰讓她這個丈夫把前妻生下的賠錢貨當寶貝呢,她又是個帶着拖油瓶嫁過來的後媽。

    張翠翠扭曲着笑容:“行。”

    李家山滿意地點頭,分毫不提自己給錢。

    接過錢的李薇薇立馬出門,望着手裏的兩毛錢悄悄撇了撇嘴。

    兩毛錢,真小氣。

    屋內的李老太又喊:“張翠翠你還不趕緊去做飯!”

    “來了!”張翠翠手忙腳亂地應了一聲。

    她好幾年沒怎麼做過飯了,這幾天一直是她做的,但是做一家子的早飯,等會還要趕去棉花廠彈棉花,難免有些急亂。

    很快,早飯做好喫完,李家人一個個都出了門。

    大門的鎖哐當掛上。

    片刻後。

    “嘎吱······”

    李家放雜物的最小的連小閣樓都算不上的空間裏傳來一聲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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