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何故問的這個問題,小瘸子原本臉上掛着安恬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恐懼的情緒。
他重重嚥了口口水,有點緊張地說,“那次,是屠殺!大屠殺!大人們想跑,士兵不讓他們跑,就全殺了。地上全都是人頭、屍體和血,這些都是我親眼看見的。”
“後來我偶然聽見那些士兵在討論那次的事情,說那次想要逃跑的人足足有五千人,爲了讓他們長個教訓,上面狠狠心殺了一半的人。”
“但他們沒有殺孩子,說是什麼規矩,不殺孩子,反正就是有很多小孩活了下來,但爸媽都死了。”
小瘸子努力地用他的語言向何故講述過去發生的事,雖然恐懼,但他還是努力在講,他要表現出自己的價值。
語言雖然稚嫩,但講的還算清楚,至少前因後果何故聽懂了,並且由此也推測出了一些東西。
天下苦秦久矣!
這裏雖不是強秦,但是同一個道理。
這個所謂的自由民聚居地散佈虛假消息,將外面的人騙進來當作廉價勞動力用,並且進來了就不能出去,得在這邊給他幹到死。
有些人受不了了,反抗,但可惜的是,這裏是玄幻世界,並不是個體差異極小的地球,不是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可以揭竿而起的。
所以,他們失敗了。
從一開始就註定失敗了。
這裏的城主將強大的人請入內城,以禮相待,讓他們天然與外城的人分開,不屬於同一個陣營,再對外城的人肆意剝削,哪怕他們反抗也無所謂。
螻蟻的反抗是那麼的可笑,踩一腳,他們就老實了。
何故現在回想起進城前看見的那輛載貨的馬車,上面的那幾個強大士兵,想來也不是用來保護工人的,而是作爲城主的幾隻眼睛,來監督他們的,逃跑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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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的晚餐是紅燒肉加米飯,將濃濃的肉湯澆進飯裏,光是那米飯所散發出來的誘人醇香,就足夠勾的人幹下兩大碗米飯,更別說還有香噴噴的紅燒肉下飯。
不過,考慮到他們經常是飽一頓餓一頓,腸胃大都不好,爲了不把孩子們的胃弄壞,何故像快餐一樣,發給他們一人一份,每人都限額,喫完就沒有了。
這些分量夠他們喫飽了,可能喫完還想喫,但那是被長期的飢餓所捆綁的慾望,對身體長遠來說並無好處。
五百個孩子……
何故靠在殘垣斷壁上思考着如何處理他們。
直接把他們帶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身爲內城居民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更別說帶着這麼一大批失去父母的外城孩子。
只能另外想辦法了。
何故想了幾個策略,最終都是得付諸於武力,不過……這武力怎麼個付諸法,還是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對於這個孤兒羣體,何故瞭解得差不多了,現在夜晚已經來臨,他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要去了解一下這兒的其他人了。
外城的工作是十分辛苦的,那些二階三階的生靈還好一些,身強力壯,幹一整個白天也就夠獲取生存所需的資源了,他們在夜晚會去尋找一點休閒與娛樂。
不一樣的世界,一樣的剝削手段,讓這些有可能攢下餘錢的傢伙全部把錢給掏出來。
至於那些一階的生靈,一天得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才能獲得最最基礎的生存資源,現在這個時間,他們還在加班呢。
看見何故要出去,小瘸子自告奮勇站出來,要給何故帶路。
何故有些擔憂地看向他的腿,“你這腿沒問題嗎?”
小瘸子連忙擺手,“大人,沒事的,我走起來跟他們一樣快,急了也是能跑的。”
何故見他語氣堅定,是下定主意要給他領路,便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大一小並肩走着,往外面而去,小瘸子走在何故左邊,雖然姿勢有點別捏,但速度是一點不慢,沒有讓何故停下來等他。
“你叫什麼名字?”何故突然問了一句。
小瘸子本來左右看着路,聽見何故發問,有點驚愕地擡起頭,之前的大人們可從來沒問過他的名字。
“他們都叫我小瘸子。”
何故搖搖頭,“不是這個,我是問你的名字。”
小瘸子沉默了兩秒,回憶着那個他許久沒用過的稱呼,“於修。於是的於,修行的修。”
“於修麼,你爸媽希望你能走上修行這條路嗎?”
“嗯,他們說我很有天賦,說我出生一個月就會說話,學東西也學的很快,要是去修習魔法,肯定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人。他們聽說這裏很好,很自由,覺得可能會有讓我修行的方法,就帶我來到這……”
於修的聲音越來越低,聲音雖然沒有哽咽,但也流露出一份酸澀。
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他們對於一個人的印象不是孤立的,而是與無數的事情牽絆在一起的。
在他提起爸爸媽媽被炸死的時候,他沒有傷心,但現在,想起他們曾抱着他,一臉驕傲地說,我家孩子以後會成爲了不起的人。
那如潮水般的悲傷登時便涌上來了。
爸媽希望他以後能成爲一個了不起的人,而現在,他卻成爲了一個瘸子,飢一頓,飽一頓,說不定在某個平凡的時間裏,倒在世界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就那麼死掉了,無人知曉。
看見於修的情緒肉眼可見失落了下去,何故扯開話題,“你學東西很快嗎?”
“嗯?對!我學東西很快!當時我爸媽剛死掉,我不懂怎麼獨自生活,跟着其他的孩子去內城那邊蹲着,當時不懂事,弄髒了一位大人的衣服,被打斷了腿。”
“不過我運氣好,腿沒有完全斷掉,後來長好了,只是有點使不上勁,我學着城裏的一個大瘸子,看了他半個小時就會走路了。後來我偷偷爬上運東西的車,跟着他們在這外城繞,兩天時間就把這裏摸清楚了。”
“在當天我就接了個活,吃了兩頓飯,活下來了。”
活下來了。
很平淡的幾個字。
而那段慘淡,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慘痛的日子,也被他雜糅在幾個平淡的句子裏,一筆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