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宓,你終於來了。”

    冰牢裏,一道虛弱又充滿驚喜的聲音響起。

    夜凜艱難地擡起頭看向鸞宓,他一動,就牽動着身上綁縛的寒冰鏈也發出咣咣鐺鐺的響聲。

    “在這裏的每一天,我都在等着你。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的。”

    鸞宓的桃花眸淡淡地望向夜凜,目光在掃過他如雪的雙鬢時微微一頓。

    他面容依舊,一頭青絲卻已成白髮。

    那個如玉般的夜凜,終究是不在了。

    見鸞宓神情淡漠,夜凜心中滿是苦澀。

    不該是這樣,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

    夜凜是受天地孕育而生的先天神樹,是最古老的神族之一。

    有一天,父神交給他一個任務——看顧好下一任虛空之主。

    父神跟虛空同時誕生,除了父神以外,虛空只認父神之後。

    父神跟鳳族女皇成婚後,生下了一顆蛋。

    不管是男是女,待他神力穩定之時,就會成爲虛空之主。

    從鸞宓還是顆蛋開始,夜凜就一直守着她。後來的幾百年又在鸞宓身邊護着她,等着她成年。

    他寧願她怨他,恨他,也不想要見到她這副淡漠疏離的模樣。

    鸞宓:“你早知我會來?”

    夜凜苦笑,“你從小就是如此,被拿走的東西總要再親手拿回去。即使你不來拿回我體內的神力,也肯定要來找我問個清楚。”

    鸞宓眉梢微動,心中只覺得好笑。就算要來找他算賬,也得還活着纔行。就當年那個情況,夜凜居然能夠肯定她還能活下來。

    她看向夜凜深凝的眉目,“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恍然間四目相對,夜凜怔怔愣住。

    他艱難地蠕動雙脣,嗓音卻是乾澀,“鸞宓,你忘了嗎?我能夠感覺到。”

    這幾千年來,夜凜幾乎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神魂撕扯的痛苦。

    有時候,那些痛楚足以讓他生不如死。

    他知道,是體內的神力在排斥他。

    夜凜抿了抿蒼白的脣瓣,目光幾乎凝着在鸞宓身上。“近些年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就知道,你馬上就要回來了。”

    每次體內有神力排擠的時候,夜凜的身體痛苦不堪,內心卻激動雀躍。

    神力會排擠他,是想要去它們真正的主人那裏,那就證明鸞宓還活着。

    近些年,這種被撕扯的痛楚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頻繁。

    他知道,距離鸞宓回來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當初明淵問他後不後悔,他倔強地不肯回答。這一舉動落在旁人眼裏,便是默認自己不悔。

    夜凜本也以爲自己絕對不會後悔,因爲只要創造出一個超脫大道,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新世界,他就可以讓鸞宓恢復如初。

    可是,他早就後悔了。

    在見到奄奄一息的鸞宓時,鋪天蓋地的悔痛便襲上心頭。夜凜從來沒有一刻那麼恨自己。

    悔與痛交雜於心頭,那是撕心裂肺之悔,刻骨銘心之痛。

    這幾千年來,這些積聚在心頭的痛楚就要將他壓垮。這些痛,遠遠比身上遭受的痛要強上百倍千倍。

    他看向鸞宓,神色哀慼,“鸞宓,我早就後悔了。你信嗎?這些年來我一直活在悔恨與自責中。一刻不得安寧。”

    鸞宓淡淡看了夜凜一眼,眉目冷然。“你後悔的,應該是沒能復活洛茵吧。”

    當初夜凜爲了洛茵不惜搞得生靈塗炭,還設計奪走她的神力,如今卻擺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

    實在是可笑之極。

    洛茵本是神界蓮花池中的一株白蓮花,機緣巧合下受了夜凜的一滴血,得以開啓靈智,吸取天地之精華進行修煉。

    後來更是一躍成爲夜凜唯一的弟子,被夜凜捧在手心裏。

    在鸞宓看來,夜凜對洛茵絕對是情有獨鍾。

    在夜凜將洛茵收爲徒弟後,什麼天才地寶,什麼靈丹妙藥,只要他能找到的,全都一股腦兒往洛茵那裏送。

    後來洛茵入魔,勾結魔族挑起神魔大戰,攪得各界不得安生。夜凜也從未放棄過她,一次又一次地規勸她回頭。

    洛茵在大戰中殞命後,夜凜更是鬼迷心竅地找遍各種辦法想要將她復活,甚至不惜逆天而行,站在衆神的對立面。

    現在夜凜說後悔,可信度並不高。

    看到鸞宓譏諷的眼神,夜凜的呼吸猛地一滯,原本充滿期待的心也涼了大半,刻骨之痛從心口蔓延至全身各處。

    一開始見到洛茵,得知她是因爲自己的一滴精血而開啓靈智的時候,夜凜心中就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當時他並不明白那種喜憂參半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後來漸漸明白了,那大抵就是初爲人父的感受。

    因着那份特殊的感覺,他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洛茵的一舉一動,對她多有關照,在破格將洛茵收爲徒弟之後更是對她事事上心。

    只要是洛茵提出來的要求,他幾乎沒有拒絕過。

    對着洛茵的時候,他總是和顏悅色,溫聲細語的。唯一發怒的那次,是發現了洛茵對他的心思。

    在他看來,或許只是自己賜予洛茵新生的緣故,洛茵對自己多了幾分依賴。

    她只是年紀尚小,懵懂無知纔會混淆了孺慕之情和男女之情。

    但師徒亂倫乃是大忌,他不能任由洛茵這份錯誤的心思繼續肆意滋長下去,於是出言呵斥,言辭十分犀利。

    可誰曾想,僅僅就那一次發怒,竟讓洛茵生出了心魔。

    他念着洛茵本性良善,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着想要將她拉回正軌,以盡好自己做爲師傅的責任。

    後來洛茵入魔,挑起仙魔大戰後死於戰場上,他更是將責任歸咎於自身。認爲是自己當初處理不當才導致徒弟生了心魔,在她入魔後又未能夠及時勸她迷途知返,這才導致了後面的一系列悲劇。

    思及以前的種種,夜凜現在無比痛恨自己。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他沒辦法當作一切都不存在。

    “對不起……”除了這幾個字,夜凜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現在說得再多,也彌補不了當初傷害的萬分之一。

    鸞宓看着夜凜,“在那件事之前,你就已經用了時光回溯之術了吧?”

    做爲最古老的神族之一,夜凜生來就擁有一項令人羨慕的能力——時光回溯。

    可能是時光回溯過於逆天,每次使用都以消耗體內一半精血爲代價。

    鸞宓猜,實施那個計劃之前,夜凜身上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之所以掠奪各方世界的本源之力,可能是想要爲自己療傷。

    夜凜聞言頗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鸞宓不答反問,“洛茵死後,發生了什麼?”

    默然半晌,夜凜終是緩緩開口。“我確實用了時光回溯之術,可終究無濟於事……每次都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她入魔,看着她死去。”

    不管使用了多少次時光回溯之術,夜凜依然阻止不了洛茵入魔,改變不了她身死的結局。

    鸞宓眉頭蹙起,“時光回溯本就是逆天改命之術,因爲你付出了代價,這種變數被天道所認可。可洛茵的下場本就是咎由自取,天道又怎會允許她重生?”

    夜凜點頭,“沒錯,我後來也想明白了。”

    鸞宓冷笑,“所以你才搶奪我的神力,想要創造出一個不受天道所束縛的世界?”

    夜凜微微一愣,倏地笑了起來。“鸞宓,你總是這般聰慧。如果當初的一切都沒有變該有多好啊。”

    如果他不是那麼盲目自大,又看不清自己的心,該有多好啊。

    鸞宓笑了笑,手指微動。“敘完舊了,我們之間的賬也該算一算了。”

    須臾,一道紫色光束照在了夜凜的身上。

    夜凜面色慘白,口鼻冒血。他身上那獨屬於父神一族的神力在不斷地往外傾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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