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沒有露面,只讓陳敬宗去送行。
陳敬宗騎馬來到自家,就見家門口已經備好了兩輛馬車,隨從也都搬好東西,只等着主子出門就要啓程。
正院的堂屋裏,一家人都在。
除了陳廷鑑、陳伯宗、陳孝宗這爺仨,從孫氏到兩個兒媳婦到孫輩們,沒有一個不掉淚的。
兄弟倆是爲了推行新政才外放,爲了讓新政徹底落實,他們至少要在各自的職位上待滿三年。
千里迢迢,別說三年,就是半年,家人如何不惦記?
陳敬宗進來後,挨個看了一眼,沒吱聲,就在一旁站着。
羅玉燕淚眼婆娑:“父親,娘,就讓我隨三爺去吧,好歹能照顧他起居,免得他在外面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俞秀紅着眼圈望向自己的丈夫,默默地垂着淚。
陳孝宗頭疼地哄妻子:“你走了,誰照顧孩子們,誰替我們孝敬二老?莫要無理取鬧。”
要是出門遊山玩水,帶上妻子也無礙,可此行艱險,妻子留在家裏,他纔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孫氏嘆道:“已經商量好的事,就不要再變了。”
有些時候,做長輩的只能狠心。
先把這最難最險的一年過了,秋後形勢若好,她再安排兩個兒媳婦去與兒子們團圓,她在家帶孩子。
陳廷鑑則擺擺手,對兒子們道:“不早了,趕緊出發吧,有事隨時寫信。”
陳伯宗、陳孝宗齊齊跪下,給二老磕頭。
女眷孩子那邊的抽泣聲更重了。
陳廷鑑看向站在那邊的老四:“你去送送。”
陳敬宗應了,隨着兩位兄長朝外走去。
俞秀、羅玉燕就想帶着孩子們跟上。
陳廷鑑:“各回各院,不用送。”
多見那麼一刻鐘的功夫又有何用,徒增傷感罷了。
他是一家之主,沒有人敢違揹他的話,兩房家眷抽抽搭搭地告退。
陳府大門外,三兄弟都先上了陳伯宗的馬車。
陳敬宗走在最後面,看看車裏已經坐好的兩位兄長,他體貼道:“要不我先騎馬?等你們哭夠了我再上來。”
陳孝宗作勢要脫鞋。
陳敬宗笑了笑,跨上馬車。
他坐好後,馬車便緩緩出發了。
陳伯宗看着老四道:“我們不在京城,父親也每日早出晚歸,休沐日你多回來看看母親。”
平時陳府與長公主府要疏遠些,老四也不好頻繁走動,今年他們不在,四弟多回來探望,乃是孝道,合情合理。
陳敬宗:“放心,我不但會孝順老太太,還會替你們哄孩子,你們只管當差,不用擔心家裏。”
陳孝宗:“總算聽你說了句中聽話。”
陳敬宗不置可否,目光掃過兩位兄長的臉,他哼了哼,不太情願地道:“長公主也想來送你們,只是她的身份在那擺着,老頭子出京纔能有的待遇,你們倆就省省吧。”
她敬重老頭子,對兩個兄長也一直都很禮遇,早上特意囑咐他幫忙轉達別情。
當然,陳敬宗絕不會原封不動地說那些文縐縐的話。
陳伯宗:“明白,你也替我們轉達對長公主的謝意。”
陳孝宗:“就你這小心眼,得虧長公主當初選駙馬時我們都已經成親了,不然也得被你暗算一把,叫我們去不成。”
陳敬宗:“你們就是去了,她也看不上。”
陳伯宗:“都慎言!”
安靜片刻,陳伯宗囑咐三弟:“江南多美人,你莫要辜負父親的信任,也不可做對不起三弟妹的事。”
陳孝宗聲音一揚:“憑什麼跟我說這個,難道你怕自己把持不住,才特意告誡我?”
陳敬宗:“大哥就沒擔心過我,你自己好好反思。”
陳孝宗剛剛就想脫鞋了,這次再也不想忍他,脫了一隻鞋便朝四弟的大腿招呼。
陳敬宗動動手指,忍了。
“啪”的一聲,陳孝宗都愣了:“你怎麼不躲?”
陳敬宗看着褲子上的鞋印,道:“帶回去給長公主看。”
陳孝宗:……
他撲過來就要拍掉弟弟身上的鞋印,這回卻被陳敬宗按回座椅上。
文武官員的體力在這一刻真正地展現出來,陳孝宗被按在車板上動彈不得,只能拿眼睛向大哥求助。
陳伯宗讓四弟坐好,繼續說正經事。
馬車一直來到了通州碼頭。
兩兄弟都走水路,會同行一段時間。
陳伯宗讓三弟先下車。
待車簾重新落下,陳伯宗遞給四弟一張小紙條。
陳敬宗展開,上面寫的是一處地址,在他去大興衛所必經的一處村落。
陳伯宗低聲道:“我的人一直在查戚瑾,父親太忙,我不在京城這段時間,你接手此事,以後每個月初五早上見一次,具體進展你們見面再談。”
陳敬宗點點頭。
陳伯宗:“別怪父親這次不用你,你現在不光是陳家的兒子,也是長公主的駙馬,你摻和改革,便等於長公主也捲了進來,長公主待我們一家親厚,咱們不能拖累她。”
陳敬宗還是點頭。
陳伯宗拍拍弟弟的肩膀:“文武官員職責不同,將來若有戰事,便該換我們送你出京了。”
陳敬宗:“你怎麼這麼囉嗦?我又沒嫉妒你們。”
陳伯宗失笑:“回去吧。”
陳敬宗偏不聽他的,跑去官船上裏裏外外檢查一遍,連船伕都盤問幾句,這纔回到碼頭,目送兩艘官船漸漸隨波遠去,一直到站在船尾的兩道清瘦身影也進了船艙,陳敬宗抿抿脣,翻身上馬。
回到長公主府,陳敬宗先去流雲殿,把那張小紙條燒了。
他又換了件袍子,再去見華陽。
華陽打量他的眼睛。
陳敬宗:“你當我跟你似的,動不動愛掉金豆子。”
華陽:“那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陳敬宗:“他們早走了,我自己去外面跑了一圈馬。”
華陽:“那你可真愛跑馬,天天跑都跑不夠。”
陳敬宗:“今天跑馬是真喜歡,平時跑都是爲了別的。”
華陽:……
他若稍微流露出一些傷感,她還能安慰幾句,可事實證明,陳敬宗的腦袋裏就沒有傷春悲秋這根弦,光琢磨一些不正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