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京郊水田處一戶破敗農房內卻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
“我的苦命丫頭哎,要不是你爹死在了軍中,我又生了病,我們王家又何至於過成這般......”
“你也不至於十七八了還沒有人上門議親......”
側躺在炕上的老婦人骨瘦如柴,臉色黃裏泛着白,兩邊臉頰更是凹陷下去,此刻看着鍋裏跟清水似的米粥,嘆了一口氣落下淚來。
桌子另一頭的年輕姑娘臉上同樣被餓的沒什麼肉,但一雙眼睛卻亮的驚人。
“娘,女兒才十七八您就着什麼急?我要是嫁出去了呀,以後誰來照顧您?”
王四喜巴掌大的小臉上帶着笑,把勺子沉到鍋底攪了攪,往上一提,撈起來滿滿一勺米粥。
看見自家女兒俏麗的小臉,因爲常年的勞作皮膚曬得有些發黑,就算過的再貧苦,但卻從沒埋怨過。
婦人咳嗽兩聲,心疼的抹了抹眼淚。
“怪我,是我沒本事,連累你受苦......”
“娘,女兒一輩子不嫁人,就在您身邊伺候您!”
四喜把米粥喂到老婦嘴邊,甜甜的笑着,眼底卻不甚明顯的閃過一絲落寞。
院子裏傳來動靜,老婦連忙讓四喜把粥放下。
“快!去看看,應該是那小子又來了。”老婦臉上都是喜色,忙將四喜往門外推。
四喜有些不自然的抿了下脣,這才拉開門。
昊都把兩條魚放在井邊,躡手躡腳就想走,走到門口忍不住想回頭看一眼。
一回頭,就看見辮子上綁着紅線的王四喜倚着門站在門口。
四喜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紅繩襯得她瓜子臉白皙了幾分,寒冬雪地裏頭,臉蛋瞧着俏生生地,像朵花兒。
昊都心裏一緊,眼睛都亮了幾分。
不過很快把頭低下去,厚厚的劉海遮住了臉。
時不時瞟一眼四喜,儘量用最平靜的語氣道:“四喜,那魚是我新鮮打上來的,多了幾條,你給伯母燉湯喝吧。”
昊都說完,又悄悄看了眼四喜,便扭頭想離開。
以往他三天兩頭的會送些喫食過來接濟,每次都是悄悄的放了就走,有時候會不小心碰見四喜。
但四喜也總是這樣,只看着他,並不說話。
不過,能見一面,就很好了。
昊都心裏如是想,快步往門口走去。
“等等!”
女子清麗地聲音從背後響起,昊都腳步僵住。
王四喜追上來,盯着昊都的背影,問出了一直憋在心裏的話。
聲音顫抖,帶着絲絲縷縷地害怕傳進昊都的耳中。
“你是不是他的人?”
話音落下的同時,四喜眼中已經蓄起了淚水,她害怕的看着男人的背影,不堪回首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重演。
好不容易逃脫了李校尉的手掌心,現在連他手下的人也不打算放過她麼?
王四喜眼神悲悽,屋裏頭老婦見這麼久外面都沒動靜,便喊了一聲。
四喜這才擦擦眼淚,應了聲沒事。
接着哀求似的拉住昊都的衣服扯了扯。
女子驚恐哀求的聲音近在咫尺,昊都身子一僵,死死攥着拳頭沒說話。
他緊皺着眉頭,痛苦的回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模糊扭曲的畫面中,最初始的記憶定格在了一副金鉤鐵畫的牌匾中。
上面寫着:赫連將軍府。
偌大皇城,勳爵豪紳無數,貴人遍地。
有時候單單只是一個姓氏,便如一座大山,能夠活活壓死人。
他的父親是赫連決。
十幾年前以一敵百的驍勇將軍,如今在朝堂中也赫赫有名的赫連一氏。
這很幸運,前提是如果他不是一個私生子的話。
餿水餿飯,毒打虐罵,這都是家常便飯。
生母被赫連正妻活活悶在罐子裏燒死,想要衝進火場營救母親的他也被人按在熱水木炭上,生生毀了一張臉。
赫連決呢?
當他拼了命的想辦法把冤情告訴這位所謂的父親,也只換來一句雲淡風輕的礙事和麻煩。
昊都心冷了,拼死從府裏逃出來,被人拖到巷子裏打斷了腿。
躺在垃圾和污水裏等死的時候,一雙手扒開了污泥,把他從地府拖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四喜。
前幾年下了場大雪,四喜父親參軍沒能回來,凍死在了行軍路上。
四喜模樣生的俏麗,是遠近聞名的小美人。
回來送骨灰和撫卹金的父親同僚,一眼看中了四喜的美貌,趁着四喜母親不在家,將她給糟蹋了。
隨後又用四喜母親要挾,直接把她賣到了青樓。
救下昊都的那天,正好是四喜被賣到青樓的第一天。
遭人侮辱,踐踏自尊。
尋常女子遇見此事,早跳河上吊了。
但四喜沒有,她用那雙明亮堅韌地眼睛注視着他,告訴他要努力活下去。
苟延殘喘這麼久。
昊都第一次感覺到了,活着是什麼滋味。
在被四喜照顧的日子裏,四喜不止一次跟他說,會努力攢錢給母親養老。
如果有一天母親去了,她也會找個地方,安靜的死去。
至少,母親不知道她已經髒了,不知道她信以爲傲的女兒,都做了些什麼事情。
昊都那時聽着,心中便暗暗發誓,要好好照顧他們母女。
只是那時候臉上的傷口爛的發膿,四喜並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後來他消失了一陣,再回來臉上的傷疤癒合,但四喜似乎也認不出她來了。
回憶戛然而止,身後女子早已恢復平靜。
昊都回頭,厚重的劉海被風輕輕吹起。
四喜驚訝的發現,平時男子猙獰可怖的傷疤此刻變得平滑無比,露出男子清俊的眉眼。
昊都喉頭滾了滾,壓抑住心裏翻涌複雜的情緒。
“我已經殺了那個人,沒有人再可以威脅你了。”
他聲音平靜,但隱約能感受到一陣顫抖。
四喜愣了一下,這個消息像是一道驚雷劈開她的腦子。
一時間她根本不知道用什麼情緒去面對。
許久,她才哆哆嗦嗦地張口,“你,你騙我!”